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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     增│
│ 32    ♀♀ 桃 红 满 天 下 ♂♂      │
│   期   ≈≈≈≈≈≈≈≈≈≈≈≈≈≈≈   刊  │
│            走近同性恋           │      
│                            │      
│ 2000年12月28日出版 1997年9月5日创刊  │
│                            │
│   北美华人性别与性倾向研究会(CSSSM)主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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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12月20日晚八点零五分,在中国内地颇具影响的湖南
卫视《实话实说》节目推出“走近同性恋”专题,邀请男女同性恋者
各一名(作家崔子、画家石头)和社会学家李银河来到现场,和观众
一起探讨对同性恋的认识,在将近45分钟的节目里,现场反响热烈。
以下为节目讨论纪录。】

            走近同性恋 
主持人:  马东
 嘉宾:李银河 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员
      崔子 大学教授
      石头 画家

马东:大家好,欢迎收看《有话好说》。

  现在通过各种媒体,我们经常能接触到一个词──同性恋,对于
这个词,很多人都采取了一种避而不谈的态度,其实我们也知道,它
代表的是什么人和什么事,而且也知道这些事就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存
在着,但是好像大家都愿意选择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好像我们中根
本没有这回事,今天我们《有话好说》呢,试着来捅破这层窗户纸,
跟大家谈谈同性恋的话题。

  在开始之前呢,我想先找几位观众,随便地问一问,看看大家对
同性恋,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我随便问一位好吗?
 
观众1:在我的概念里面,同性恋应该是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在
一起恋爱嘛,就是同性恋。
 
马东:你周围有这样的人你认识的吗?
 
观众1:没有。
 
马东:真的没有?如果有的话,你会对他们是一种什么态度?
 
观众1:我就像没看见一样。
 
马东:视而不见?
 
观众1:对,对。
 
马东:这是第一种。谢谢您!您来谈谈好吗?
 
观众2:同性恋,我感到非常反感。
 
马东:感到非常的恶心吧?
 
观众2:很恶心的事,我比较热爱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
 
马东:您觉得同性恋不是我们传统文化里应该有的东西?
 
观众3:对,它违背了我们古老传统的伦理道德。
 
马东:你觉得会不会是因为改革开放了,这是从外面来的一些什么新
的思潮?
 
观众2:也许也是吧。
 
马东:谢谢!刚才通过对周围这几位的随机采访,我觉得大家可能对
这事确实是有不同的看法,各种各样的观点都有,我们的看法到底正
确不正确呢?今天我们请来几位朋友和我们专门聊聊这件事。

  今天我们现场请来了几位朋友,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坐在我身边
的这位崔子先生是大学教授,石头小姐是一位画家,坐得离我最远的
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员李银河教授。我觉得我们的问题,应该还
是单刀直入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一位同性恋者的?
 
崔子:同性恋者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它出现可能于七八十年代,但是
很小的时候,它就是等于我的第一个玩伴,也就是我的生命中除去我
的亲人之外第一个吸引我的人,是一个小男孩,这是很明确的一种感
受。
 
马东:那时候你几岁?
 
崔子:学龄前,但是不确定知道这是什么。
 
马东:当时不知道?
 
崔子:当时知道自己跟别人不是很一样,跟别的人喜欢的东西,可能
有一点点距离。
 
马东:那么是不是当你第一次接触到同性恋者这个词的时候,就明确
的知道我找到了?
 
崔子:我是这样的人,我父亲是外科医生,所以我经常看他的医学方
面的书籍,我接触的第一个词,是弗洛依德使用的“倒错”那个词,
当我一看到那个词之后,就觉得这是跟我有关系的一个词。
 
马东:那时候你多大?
 
崔子:大学。
 
马东:已经上大学了?
 
崔子:是。
 
马东:那我相信在你从小到上大学这个过程当中,会承受很大的压力,
就是因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可能会用一种不同的眼光看自己,
这种压力在你身上大吗?
 
崔子:一直都有,也就是现在经常所讲的身份。提到同性恋者身份,
就会提到所谓的娘娘腔,我很小时候可能就属于那种比较女孩气的人,
我上学的时候就会有一群──反正不是我的同学一些人──跟在我后
面排成一队,就会喊“一二三,假姑娘”,就这样叫我,他们也不知
道这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在那个时候,中国社会还没有这样一个定
义。中国社会有这个定义,有这个名词,差不多是在七十年代末,那
时才开始承认在我们社会当中,有这样的一个人群。

  同性恋这个词,它有两方面的含义:一个叫同性恋者,是明确身
份的;还有一个是同性恋,它是指同性性行为。同性性行为是古已有
之的,但是同性恋这个词应该说是现代的,同性恋者这个身份也是现
代的,是比较现代的一个词。
 
马东:石头,今天把你们两位请到我们现场来,我们自己也曾经有过
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为我们不会给你们作任何的技术处理,这就等于
公布了你自己是一个女同性恋者的身份,这个会对你今后的生活带来
变化吗?
 
石头:对,肯定会有变化。当时我也很犹豫,要不要来做这个节目呢?
我就想,我有那么多朋友,他们中也有同性恋者,我觉得想替他们来
说说话而已,所以就不怕别的了。
 
马东: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跟别人或者跟自己从小的很多同学不
一样?
 
石头:对,我小时候就很自然,就有对女孩子很爱护的那种感觉,后
来成人之后,知道原来同性是可以在一起生活的,我就特别高兴,没
有什么很压抑的感觉。如果我看弗洛依德的书,或者看别的书,如果
他们说是“倒错”,我就说他们错了,我没有错。
 
马东:你的家人知道你的性取向吗?
 
石头:对,我的弟弟哥哥都知道。
 
马东:父母知道吗?
 
石头:他们去世了。
 
马东:他们生前知道吗?
 
石头:还没有。
 
马东:还不知道?

石头:不敢跟他们说,那个时候也没什么,当时也没什么很明确的意
识,所以他们生前的时候没有特别跟他们说什么,而且我觉得个人的
生活,应该由自己负责任,还没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吧。
 
马东:看得出来你是一位特别独立的人。今天请来你们两位来,一位
是大学的教授,一位是画家,都有自己独立的生活,但是据我的了解,
很多同性恋者不像你们这样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他们跟家庭的关系很
紧密,甚至有的人还处在一种婚姻状态当中,按我的想象,这些人可
能会很痛苦,对吗?
 
石头:对,有些人处理事情会麻烦一点,比如说他可能会有婚外的同
性朋友,而他同时要处理跟他妻子和孩子的关系,这样一个全方位的
多角度关系可能会有些麻烦。有的人的确很痛苦,因为他不能跟他的
妻子去谈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有些朋友就是这样。他们更不能跟孩子
去讲,所以他们在家里面会是一种身份──一个丈夫,甚至是一个好
丈夫,一个好父亲──可能到了另外一个圈子里的时候,他就可以比
较自由地释放自己的本性,这样的情况是有的;但也有的人,这两方
面的事情都摆不平,都做不好,那就很痛苦。
 
马东:在我想象当中,如果我周围的朋友当中,跟我认识了一段时间
并跟我关系很好的朋友当中,突然有一天他告诉我说:“我是一个同
性恋者。”那我可能会突然觉得,这是人本能的反映啊!但我不知道
我以下的反映对不对,即我突然就是说:“你忙,您先忙。”我可能
就会对他敬而远之,在你们的生活当中,是不是会经常遇到这种情况?
 
崔子:没有遇到过,因为我的朋友都知道,他们反而说,崔子如果有
一天跟女孩谈恋爱,那才是天下奇闻了。
 
马东:就是你的朋友都知道你的身份?
 
崔子:包括我周围工作环境的人,即包括我的创作圈里和教育圈里的
人差不多都知道,他们第一不避讳这点。
 
马东:第二他们可以理解你,是吗?
 
崔子:最多的是回避,回避这种情况的人一般也不会和我有很亲近的
关系,而有很亲近关系的人,从来都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会跟
我交往得特别正常,因为他们会在跟我交往的过程中,慢慢地对自己
有一个认识,比如说他们能够确认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异性恋者,有的
人能够因此认识到自己对同性其实也很喜欢,只不过更喜欢异性而已;
也有的人认识到自己其实跟崔子是差不多的,自己其实就是喜欢同性,
那也有一些人会是认识到自己是纯粹的异性恋者,这些人就没有恐惧,
因为有时候我会跟他们讲,我会讲一个例子,那个美国乔治亚大学的
一个教授──就是那个亚当斯博士──他曾经对两组人做过一个心理
测试,一组是对同性恋怀有明显敌意的,另外一组是没有敌意的,两
组人都是异性恋者,或者都是号称异性恋者的。通过器械调查的结果
发现,对同性恋者明显怀有敌意的这部份人,他们怀有同性恋欲望的
可能性高达80%,而另外一组人怀有同样欲望的比例,就要低得多。
 
马东:崔子的这个逻辑圈套反正已经摆好了,一会儿在观众的发言当
中,看你自己往不往里钻了。

  说到这个科学的统计和分析,就不能不谈谈李教授,李教授可能
是几十年来,中国在同性恋研究方面最有发言权的权威,您写的这本
《同性恋亚文化》在社会上卖得很火,根据您的调查和研究,同性恋
者在正常人群中占的比例有多少?
 
李银河:这个比例问题,咱们中国还没做过全国的抽样调查,所以没
有确切的统计数字,但是我们有两方面的数字可以来作佐证,一方面
就是国外调查的情况,你比如说美国,如果要说到有同性性关系的人,
在男的里面占5%。那么另外有一类调查就是说不管在什么样的文化
里,只要有一个相当的人群存在,就会有一个比较固定比例的人是同
性恋,它不会因为这个国家的政策和习俗特别宽松,然后这个比例就
上升,也不会因为这个国家对同性恋态度特别严厉,(比例)就下降,
所以估计咱们中国也就是百分之三四的样子。百分之三四,其实对于
中国这么一个人口大国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可观的绝对数字,三千六
百万到四千八百万(人),相当于欧洲的一个小国,但是我相信这些
人当中的绝大多数可能都隐藏着自己的性取向,咱们中国的情况好象
是这样,大多数人不告诉自己的父母,也不告诉亲友,尤其不愿意在
单位里头说自己是同性恋,但是他们现在已经慢慢地浮出水面,你比
如说在北京同性恋的酒吧,就有五六家了,然后在广州、在上海这些
大城市,也都纷纷出现同性恋酒吧。
 
马东:我们国家现行的法律,对这方面有什么规定吗?
 
李银河:我们中国的法律,在这方面还是挺先进的,从来没有说过同
性恋非法。
 
马东:但是我记得在刑法修改之前,原来有流氓罪的时候,好像经常
有人会因为流氓罪──因同性恋犯了流氓罪──被抓起来,是不是有
这种情况?
 
崔子:对,但不是公安局,是联防队员。我的朋友跟我讲过这样的经
历,就是联防爱抓人,公安局并不真正抓。

  在北京会有同志(同性恋)公园,有点类似于台北的新公园那样
的小公园,是自发的。有一些“同志”到那个地方去散步,或者到那
个地方看风景,或者到那个地方去找伴侣,这种时候会有联防队员出
面,现在在没有法律基础的情况下,不会这样抓了吧?
 
马东:现在没有了,就是取消了流氓罪之后,已经没有了?
 
崔子:这种情况没有了,但是其它变相的手段可能有一些管制,我听
到有这样的事情,就是在一个中等城市──这是在网上看到的,这个
消息不一定确切──就是说同性恋酒吧,然后警察就跑到里面去罚款,
里面所有的顾客全部不让走,然后钱少的就少罚,钱多的就多罚。从
他们这个做法,你可以看出它是无法可依的,它如果有法可依,他犯
了哪一条法,你应该罚三千还是罚一千,它是有准的,可是他们呢?
有的大概罚一百二百,然后有的人罚到上万,这个证明他们(指警察)
是在犯法,所以知法犯法,是吧?
 
马东:如果你不给他这个钱,他会怎么办呢?
 
崔子:他会通知单位什么的,这是个人隐私,当事人不愿意让单位知
道,也可能因为我们的社会环境还不能很客观正常地去看待同性恋者。
如果这个事被单位知道了,可能你的工作、你的家庭等等都会受到影
响,从封建社会流传下来的一个习惯,就是把女人地位放得比较低,
那同性恋者地位就更低,中国社会目前依然延续着封建社会的一个做
法,就是打入冷宫,像我个人的经历就是如此,比如说我在大学里教
书,安排教学的人就更多地希望我不要太主流,不要在学校里面太红
火太张扬,否则影响力太大,他是有限制的,尽管我是讲课特别好的
老师。
 
马东:别给学校添麻烦?
 
崔子:对,现在很多人畏惧社会,也畏惧被打入冷宫,刚才我们观众
当中,也有人提到了。他觉得同性恋这个事违背我们的传统道德,违
背我们的价值观念,那么这里面,我想涉及一个问题,就是同性恋到
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会变成同性恋的?
 
石头:那我就很想问一下,异性恋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我就特别
想知道这个,不然的话,我就没法解释这个。
 
马东:我觉得我的异性恋是天生的。
 
崔子:是吗?异性恋是天生的,是一种说法,不一定是事实。因为用
建构主义的说法,你是被建构的,你是被建构成异性恋的,被这个社
会文化建构的。
 
马东:就是我认为我是天生的,你认为我是被建构出来的?
 
石头:不,也有天生的。
 
马东:李教授,通过您的研究发现,您觉得同性恋,先天的原因大一
些,还是后天的原因大一些?
 
李银河:我想你如果要想知道同性恋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你必须得
是一个,比如说脑神经专家,或者是激素方面的研究专家,生理学家,
我是搞社会学的,所以我真的说不出来。而且我觉得这个事,在现在
全世界也是没有定论的。
 
崔子:在您的研究过程当中,有没有同性恋者,后天被治疗成为异性
恋者的?
 
李银河:据我所知,好像没有成功的先例。
 
崔子:也就是说改不了?
 
李银河:对。
 
马东:什么是婚姻疗法?
 
崔子:厌恶疗法一共有十三种(疗法)。
 
马东:十三种疗法,十三道大刑全使完了,也改不了?
 
崔子:对。就有最后给强迫结婚了嘛,和异性结婚也不能完全改变,
这只是一种表面形式的改变。
 
马东:能不能说,因为它改不了,所以它不是一种病?
 
李银河:现在是这样的。七十年代的时候,美国的精神病学会把它从
精神病的名单里头去掉了,这是在美国,但是咱们中国,它现在还在
精神病的名单里头,所以现在中国的大夫,也分成两派,有的认为它
是一种疾病,有的认为它不是病。现在按全世界的情况看,认为它不
是病的看法越来越占上风,就是慢慢的,咱们中国早晚──也只是时
间问题──会把它从精神病的这个(名单)里面去掉。

  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误解,就是说其实弗洛依德也讲过,同性恋
本身不是病,但是由于他是同性恋,适应社会发生了问题,发生了心
理问题,他在适应的过程中,会产生一些心理障碍,这个倒是有可能
的。我在设想当中,有很多同性恋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
老觉得自己跟大家不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他就会怀疑自己,我是不
是有病,我得找个心理卫生的大夫去看一看,这个在男同性恋者的圈
子里面,好像比较普遍,因为他会觉得与众不同会是一种问题,又是
一个跟身体有关的一个问题,那么他就会往病态上想,他就想,我是
不是有病啊?所以他就要去找医生,而不是去找所谓的心理学家,他
去找的那个目标,本身就有错误,当然跟社会和传媒在报导时所起的
宣传教育不够也有关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找什么人,所以他就
找医生去了,那我看他就有两种结果。
 
马东:一种是碰到这个医生,他觉得同性恋是一种自然现象,他就会
跟他说:你没什么事,你回家吧,爱干嘛干嘛吧!然后碰到另外一个,
觉得他是病态的,就会跟他说,我这有十三种治疗方法。
 
崔子:对。有一次有一个人来找我,他说他各种方法都试了,但都没
效果,那个青岛医学院的张北川医生,就是办《朋友通信》的医生,
他就会跟你讲很多很多关于同性恋方面的知识和理论,还散发有关的
小册子,会帮助这些人认同自己的身份,克服内心的障碍。
 
马东:可能作为一个同性恋者来说,过了自我身份认同这一关,就会
活得没有那么多苦恼?
 
崔子:对,没错。说得很对,苦恼当然也会有,人生都有苦恼,但是
那个苦恼就不会是特殊的苦恼,就会是跟你一样的苦恼,就是挣钱挣
不够的问题了,也许是或者是别的,比如说他爱上一个人,但这个人
不爱他,这个异性恋里会有,同性恋里也会有,但对于异性恋者,我
有一个问题,就是很多人会觉得说:“哎呀这个事,你别跟我说这个
事,我接受不了。”在接受不了的这种情况下,他会觉得这是一个不
道德的事,是一种丑恶的现象。关于道德这个方面,中国人是喜欢用
道德来进行评判的一个民族,我们文化里面就有这方面的因素,他在
对一个现象感到困惑的时候,在他不能解释的时候,他就采取道德评
判,就说你这是不道德的。

  其实在我看来,不是持道德评判的这些人本身出了问题,而是我
们的文化本身,它缺乏能够足够解释这种现象的能力,我们的文化不
能够读解这种现象,它的那个语言系统,它的价值系统不够全面、不
够丰富,因为我们比较单元,我们的文化比较单一,就是二元文化二
元对立的,那其实就是一个比较一元的一个东西,所以如果我们的文
化多元了,它的价值观也就会很多了。
 
马东:崔子一元二元多元,说了好多元,李教授,我自己在接触别人
的时候啊,也有人跟我说,说你们谈这个话题不符合中国国情,我不
知道在中国历史上,有没有关于同性恋的记载?
 
李银河:其实他们这个看法,恰恰是对历史太无知了,咱们中国的古
籍上有很多记载。我们社会学有一个老前辈叫潘光旦,他是第一代的
社会学家,他在翻译蔼理士的《性心理学》这本书的时候,专门在书
后做了一个几十页的附录,把咱们中国古籍里面所有关于同性恋的记
载积累了一下。据他的考察,(同性恋)从黄帝开始就有了──就那
个黄色的黄──然后汉代几乎每一个皇帝都有男宠,到了清代的时候,
那简直就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实践。
 
马东:但是李教授,很多人有这样观点,就是说男和女的结合是这个
造物主本身设计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决定的,或者说就是自然的,它就
是这样的,现在同性之间有这种性关系,或者同性之间有这种爱和交
往,这是不是违反自然规律的?
 
李银河:有人会这么说,因为咱们中国是一个挺看重生育价值的国度,
所以人们容易觉得这个东西不自然或者什么的,但是实际上针对这个
东西,为什么一定说生育才是最重要的呢,我觉得咱们中国,比如人
口问题,也是从这而来的,是吧?结果人口爆炸,所以也有这样的社
会学调查,在一个人口压力特别大的国家,对同性恋应当是比较宽容
的──但人口压力小的(国家),容易比较严厉──它起码能帮你少
生一部分孩子。实际上在古希腊的时候,男同性恋是非常普遍的一个
实践,那它难道不自然吗?再说在动物里头也有这种行为,难道说它
不自然吗?
 
马东:您是不是在提倡说我们其实普通人,不管你是同性恋者还是异
性恋者,应该对这件事有一个科学的态度,有一个充份的了解。
 
李银河:所以我原来特别喜欢有一个比喻就是说,像那个左撇子一样,
你不能左撇子是道德问题吧,你也不能说左撇子是病吧。
 
马东:我自己的问题我是问完了,不过我相信现场的观众对这个问题
有他们的看法,也许会有不同的观点,反正我们都是在一起讨论嘛。
 
观众3:因为在座的也有同性恋者,所以我很尊重你们,可是我自己
还是持一个反对的态度,因为我想,第一就是上帝造人的时候,是造
男造女,所以他的目的就是要人繁衍后代,他开始造的时候,就给他
一个性别定位了,所以按照这个造物的美好愿望,人类应该是一男一
女建立家庭,繁衍后代造福社会,应该是这样。
 
马东:要不然上帝其实只造一种性别的人就够了?
 
观众3:对。
 
马东:这事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观众3:另外一个理由就是我觉得,同性恋还会带来很多社会问题,
第一个就是家庭问题,因为如果你违背自己的性本向,去选择一个异
性跟你结婚的话,你肯定不是非常地爱他。还有一个社会问题,我觉
得会带来疾病,因为现在艾滋病的流行,大家都知道谈虎色变,那艾
滋病的流行范围,都是由于性关系的原因,那么我觉得同性恋──它
可能有很多种原因吧,包括你性对象很多啊,还有一些乱性等等──
就会带来这种疾病的传播。
 
马东:我觉得这位朋友说得振振有辞,而且她的很多东西,我觉得也
是有道理的,不知道你们如何看待她的这番话?
 
崔子:要说造物主造人造男造女性,造亚当造夏娃,但是请大家好好
地读一读《旧约》的创世纪,创世纪讲的是造了亚当之后,造物主会
担心他很孤单,所以又造了夏娃,作为他的伴侣,不是说造了夏娃,
为了让她生一个后代。

马东:没有这样的一个说法,让我想起一句话,叫人类一思考上帝就
发笑,如果真有上帝的话,不知道他看了有话好说这期节目会怎么想?
 
崔子:会很高兴啊,我们讨论这样的问题这样开明。
 
观众3:我个人本身是认同同性恋这件事的,而且我觉得同性恋,我
们应该更多地理解为一种感情与性的取向,但社会上有一个很不公平
的现象,就是对于异性恋,总是夸大赞美他的感情,那方面有多么纯
洁多么高尚,而把同性恋就很龌鹾地想象为单纯的性器官接触,或者
是性方面的交流,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起源。其实在同性恋当中,感
情成份也是占很大的比例。对,既然同性恋、异性恋,这是两个相对
摆出来的词,那么也就是完全是感情和性两方面的方向。

马东:不要单纯把它纠结在性类字眼上面,单纯的纠结可能就会引出
各种各样的什么道德问题。
 
观众3:是。
 
马东:谢谢!
 
观众4:艾滋病的泛滥,包括其它性病泛滥,它是由性放纵引起的,
而不是说由于同性恋引起的,即使不是同性恋的话,异性恋者如果性
泛滥的话,也可以造成性病的传播,因此这一点是可以纠正的。

  我觉得今天谈的话题吧,主要是说正确认识同性恋,揭开它神秘
恐怖的面纱,使这个社会能够正确地去看待它,不要把它看作一个洪
水猛兽,应该采取一种比较科学的合理的态度来看待,这就属于总结
性发言了。
 
马东:谢谢您,谢谢!

观众5:我的态度最主要是一种包容和理解的态度,同时我也很尊重,
因为我学外语的缘故,多少有点自由思想。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人性的
问题。
 
马东:干嘛学外语的非得有点自由思想?
 
观众5:我觉得现代社会的发展,人性的解放和人权的自由是一种大
势所趋,就算人家跟自己不太一样,你也应该尊重人家的选择。
 
马东:对,因为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嘛。谢谢!
 
观众6:我觉得这期《有话好说》播出去以后,会不会整个社会大家
都搞同性恋去了,我真的有这个担心,因为我是计划生育研究所的,
是作人口研究的。
 
马东:您搞人口研究的?您觉得说这期节目有可能会改变中国大部份
人的性取向,我觉得这还是有点问题的,《有话好说》没那么厉害。
 
观众6:我觉得《有话好说》这个节目的能量很大,作为我个人,我
还是反对同性恋,但是对他们我也有理解的成份,我就是再一次强调
这个观点。
 
马东:谢谢!
 
观众7:我们开始讲了这么多理论,我现在这里有一份事实说话,我
是《大学生周刊》的特约记者,这几天在改一篇稿子,准备上头版的
就是写那个大学里面的同性恋现象。我采访了好几位在校大学生,包
括研究生,就是说同性恋者,目前为止都只是男的。

  首先我要强调一点,同性恋它并不完全是先天的,也并不完全是
后天的,它是一个可变的一个系数。

马东:你认为是可变的。
 
观众7:可变的。
 
马东:异性恋可以变成同性恋?
 
观众7:听我说,那个我前几天在采访一位大四的男孩,他到初中三
年级为止,还是一位异性恋者,现在他上大四了二十一岁,他觉得自
己现在已经不能接受异性恋了,只能是同性恋。
 
马东:那在我看来,他可能就是一个同性恋者,只是他以前不知道。
但是你有没有可能把他变成异性恋者呢?
 
观众7:你说我能不能把他变成异性恋者,这不是我的责任。
 
马东:我用词不当,对不起。我的意思是说,你说他是可变的,那你
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又变回来呢?
 
观众7:那还是问我们的医学专家吧。
 
马东:谢谢,给我一点纸,我听得一脑门汗。

观众8:就是说这个同性恋,一般就是说是不好矫正,以预防为主吧。
 
马东:刚才说了十三道治疗方法没什么用,您说说怎么预防?
 
观众8:从儿童的时候吧,就是不要异装打扮,就是不要男孩穿女孩
的衣服,不要把男孩当女孩养。
 
马东:女孩当男孩养,好,谢谢!
 
观众9:我一直很好奇,不是别的意思,你比如说那位漂亮的小姐叫
石头是吧,我就想问你是不是也爱孩子,喜欢孩子吗?我是好奇。
 
石头:对,喜欢的。
 
观众9:因为同性恋者不可能有小孩是不是?
 
石头:为什么不可能,现代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听说有两个
同性恋者、两个女孩可以生孩子,用的是两个人的胚胎,这是科学的
东西,我还不知道得很清楚,但已经有人打听了。
 
马东:就是说现在我们要想生孩子,没有男人也可以,不用克隆。
 
观众9:那第二个问题,就是同性恋者像你们现在还年轻,那么若干
年之后还是不是能够像这种我们,建立和维持一般的正常的夫妻关系,
就是异性恋者这种夫妻,能够生活很长的时间。我说到老了,是不是
还会有那种很幸福的感觉,那种家的感觉?
 
石头:其实很简单,你就想你平时是不是有女性的朋友,是不是?而
且你会发觉,如果你有女性朋友的时候,你们会交流,心里面沟通会
更多,而且因为彼此在生理状况上很相同,所以会体会和关照得更多,
我觉得这个是肯定,不会有那个后顾之忧的,这些都是人的感情。不
在于就是异性感情就持久,好像同性就不持久,还有包括刚才你后面
那位先生说,就预防。如果是预防的话,就比如说我们要打一个感冒
的疫苗,那就是感冒是不好的。因为我是同志(同性恋者),所以我
敏感,所以要受到预防,如果你们没发觉的话,我就想,因为如果是
病毒,我们要预防,但同性恋不是病毒。
 
观众10:我今天首先感谢那个《有话好好说》节目,能够把这个问题,
让大家都知道了解,因为平时不太关心,因为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事情,
我们生活中也会遇到这种情况,比如这次我们做节目,接触到这个话
题的编导和工作人员,就会突然间变得很警惕,瞧瞧这个是不是,那
个是不是,我觉得没关系,我觉得《有话好好说》能够做这样一个节
目,让我了解很多东西,我非常感谢。人因为不了解才会无知,我是
这样认为的,还有我认为,可能是因为科学技术或者是现代社会的发
展,我们才会把这个节目搬到电视台上面来说,这是一点。还有一点,
我们教授也说了,以前我不知道,古时候也有同性恋者,我真的不知
道,我以为是国外才有的。
 
马东:随着改革开放,进来的几只苍蝇之一?
 
观众10:没有,但是我认为,同性恋者也有优点,为什么?因为我觉
得不生小孩好。
 
马东:第一看来您的孩子让您挺烦的,所以现在说不要小孩好?
 
观众10:没有,我非常爱我的小孩,这个社会发展了嘛,我们国家搞
计划生育,他们说亚当和夏娃,就一定要生小孩,上帝根本就没想到
人口会这么多,也许人口多了,自然而然这种现象越来越多,中国的
很多问题都是人口众多造成的,这事应该把上帝弄来管一管。
 
马东:谢谢您,也谢谢您对《有话好说》的夸奖,不过《有话好说》
没那么好,就一个好字,不是好好说,是好说。您请站起来。
 
观众11:她对这个计划生育的理解,可能有一些偏见,你瞧,你说到
人家的专业里了吧,计划生育不说让人不生孩子,还有一部份的对象,
她不生孩子这也是咱们要管的事,我们也要想办法让她生孩子。
 
马东:哪天我们专门做一个有计划生育的节目给您宣传宣传。
 
观众12:对于同性恋这个现象呢,我觉得不应该持赞同的态度还是反
对的态度,我觉得我个人是理解这种现象的,那我觉得像同性恋现象,
这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就像有些人他很喜欢猫猫狗狗,有些人对茸
毛动物非常的反感一样,因为很多时候,人家一看同性恋,就老是一
直强调性方面的问题,但是我觉得这种感情其实是一种很自然的感情,
发自内心的感情,不是是天生也好,后天也好,它就是一种很自然的
事情,我们应该理解它的存在,而不是说我赞同这件事情,我反对这
件事情,也不是说我们应当提倡同性恋,或者我们应该反对同性恋,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这是我的观点。
 
马东:谢谢!
 
观众13:我想问个问题。刚才石头小姐说,她提了一个名词是“同志”,
她称自己这个人群的时候,她称的是“同志”,那么就是说,她这个
“同志”是不是代表他们有相同的志向,或者说有相同的目的,能不
能解释一下这个问题?
 
崔子:这个问题你解释一下吧,“同志”这个词来自一个香港的戏剧
家叫林奕华,他在1990年提出来这样一个词,“同志”这个词有一点
点所谓志同道合的意思。
 
马东:您不会今天《有话好说》回去以后,再也不管人叫同志了吧?
 
观众13:是,我是这样想的,就是说他们称呼这个同志呢,是不是有
意掩盖,好像觉得讲同性恋这个词是贬低了他们?
 
崔子:用同性恋这个词和同志这个词,都一样有自豪感。应该说,
“同志”这个词更加强调自豪感,它的贬义是使用者本身就有歧视的
人使用它的时候,它就具有贬义,如果不是,像刚才在座的很多人,
讲话的时候,他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没有歧视的意思,都很平常,就
像我们说米饭,说大厅说摄像机说话筒一样,它就是一个名词,它没
有褒和贬。
 
观众14:我想提一个问题吧,就是说同性恋者在社会上毕竟还是少数。
他们在这个社会上生活的时候,是怎么样去发现对方,是不是有什么
特别的气质啊?
 
崔子:对于我来说,像我个人的经历,我喜欢过的人,我不是说先确
认他是一个同性恋者,我才去喜欢他,我是先喜欢一个人,那么他是
否是同性恋者,我不计教也不介意,我也不会去追问,或者我不要去
改变他,那么从我个人目前的经历来讲,我喜欢过的人,应该说都是
比较纯粹的异性恋者,这是自己的看法结合他的行为方式,觉得他们
都是纯粹的异性恋者。
 
马东:李教授,我有一个担心啊,因为今天在座这两位表现得非常好,
而且好像他们的思想和行为方式都很先进,我们这个节目会不会给大
众传播一种错误的观念,好像同性恋是一个很时髦的事情。
 
李银河:在有的地方,同性恋的确已经成为时尚,比如说在法国的最
高的文化名人和知识界,有很多人是把它当作一种生活方式来加以选
择,就比如说他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他就选择这种方式,但是我觉
得咱们能不能不觉得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事情,而是把它看成一个……
咱们换一个比较开阔的视角来看,比如说在古希腊──福柯特别爱讲
古希腊──那个时候的人在爱和性当中,他并不是很看重对方的性别,
性别是一个很不重要的因素,他看重的是美,他追求的是美,他去追
求少女或者是少男,都没有关系,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来看问题呢?
我觉得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说,她觉得这是一个很自然的想法,我觉
得她这个想法,就是像古人一样啊,我觉得咱们为什么不能够用古人
的那种观点来看问题呢?
 
马东:你今年多大岁数?
 
观众12:二十。
 
马东:像古人一样。
 
李银河:有时候我觉得这种东西挺开阔人的思路的,因为已经有一个
很强的异性恋的(概念),给咱们灌输了多少多少年,咱们觉得用那
个东西,一定是可怕的,一定是会败坏社会或者怎么怎么样,其实你
要是换一个角度想呢,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国和国外关于同性恋的法
律,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吗?西方许多国家对同性恋曾经有过非常严厉
的法律,比如说在中世纪的时候,他们会烧死同性恋者,在近代也有
一些国家──像美国有一些州,美国各个州的法律是不一样的──他
们的法律也发生着很大的变化,但是咱们中国呢,倒是从来没有说同
性恋是非法过,所以这是咱们中国文化里头,一个比较先进的地方吧。
我觉得,咱们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落后,是吧?
 
马东:今天可能咱们谈了一个比较敏感的话题,筹备的时候就有人跟
我说,你们什么东西不好谈啊,谈同性恋,回答这个问题啊?我只有
一个理由,因为我觉得在一个健康和开放的社会里面,不应该有任何
事情,它明明是客观存在,大家却都对它视而不见,今天通过和李教
授聊天和您两位聊天,我们懂得了很多知识。知道这些知识的同时,
我自己也得到了一个特别大的收获,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就是应该尊
重人和人之间的差异,尊重少数人所应该享受的权利,谢谢李教授,
谢谢你们两位,今天能够走进有话好说的演播室,谢谢在场的每一位
观众,也谢谢电视机前的观众,我们下周三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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