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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     增│
│ 51    ♀♀ 桃 红 满 天 下 ♂♂      │
│   期   ≈≈≈≈≈≈≈≈≈≈≈≈≈≈≈   刊  │
│         同志文学作品选(5)         │
│                            │
│  2002年4月26日出版 1997年9月5日创刊  │
│                            │
│   北美华人性别与性倾向研究会(CSSSM)主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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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扫落叶

              佚名

  明天就是宁的婚礼,宁知道我不会去,所以没有告诉我,告诉我
的,是那个曾追求宁的讨厌家伙,我在街上遇见他,他的神情很有些
落寞,也许是满腹情痴无处可诉,他请我喝了一杯,不晓得有没有下
毒,又说起了许多的往事,原来他也是真心喜欢宁的。我一直都在猜
测着他的前世,也许,真是有只迷恋她的蛤蟆精,而他或许就是那只
蛤蟆。

  我苦笑。

  一路回去,是繁华的商业街,望着机动车道上呼啸而过的车辆,
我想着,假如我就这样死了,你是否会伤心呢?我知道,你定是会的。
尽管我很想试验一下,但我又怎么忍心让你伤心呢?其实那天,我很
清楚地听到你在我耳边的话语,尽管那时你几乎已经泣不成声。你说
也许我们今生注定无缘;也许,在尘世的轮回中,我们只能彼此相望,
却永远无法接近;也许,我们的相恋永远是天理不容,也许……,假
如来世,来世我们能够再见,就让我们的精神系在一起,就让我做你
的妻,无需太久,就一辈子好了。

  宁,我会等着来世,等着你,到了地府,我不会走忘却桥,也不
会喝孟婆汤,我要清清楚楚地记得你,记得你的话,记得我们所曾经
历过的生生世世。

  当我们在一个深秋起风的黄昏洒满夕阳余晖的校园里初次相见时,
怕是谁也不会料想到会有这结局,若是预知了,还会发生往后的种种
吗?仍旧是会的吧,我想,既然我们在前世爱得如此炽热,也就注定
了今生,我们会被爱情禁锢。

  那是九月的一天。

  刚踏进大学校园,我就开始四处张望,“说好了是在校门口!”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真是的,我努力的找寻她瘦弱的身影,很有些厌
烦和无奈。若非洛可硬将“害她上课发短消息被老师骂”这个莫须有
的罪名强加在我身上,逼迫我非到学校看她不可,打死我也不会到这
里来。我宁愿躺在床上看书或是蒙头大睡。不过,洛可说好要请我吃
晚饭,这是唯一使人感到欣慰的地方。

  在楼道边,我看见了洛可,不过吸引我目光的到不是洛可而是她
身边的女孩。正怯生生地站在洛可身边,拿着课本在给她讲解着什幺。
那女孩有着大波浪式的卷发,刚好及肩。她脸上认真的表情和洛可的
无奈形成鲜明对比,突然间我感到一阵心痛,莫名的心痛。

  就在我诧异间,洛可看见了我,高声唤我过去。我走到她跟前,
老实不客气地敲敲她的脑袋。洛可吐了吐舌头,却不敢反抗。而那女
孩只是微笑着打量着我,估计是在猜测我和洛可的关系。

  “不介绍你的同学给我认识?”我注意到那女孩听到我说话时愣
了一愣。

  “什么啊?”洛可笑着说,“她可是我们学校最年轻的老师。是
教我们英语的。”

  “就是那个……?”我讶然,原来她就是那个老师,那个因上课
发短消息而骂洛可的老师。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温柔的女子会骂
人,定是洛可为了骗我故意托大。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用
我招牌式的傻笑冲她歉意一笑,顺便仔细打量她一番。她没有压人心
魄的娇艳,没有颠倒众生的妩媚,在她那张几乎看不出岁月印痕的俏
脸上写满了温柔,娴静,端庄,可以说她是个极其雅致的女孩。不小
心与她注视我的目光相接,我们都似乎从对方的眼波中读出点什么。

  “老师,这个是导致我上课发短消息的罪魁祸首,罪恶的根源,
君。而她是我们的英语老师,宁。”洛可热心的介绍我们认识。

  我伸出手,递给宁。宁,很好听的名字。宁的手掌温暖而带有湿
意。“我该称呼你宁,还是老师?”我顽皮的笑着,“你看上去倒像
是洛可的妹妹。”

  “随你喜欢好了,我倒是真不习惯他们叫我老师,有点怪怪的。”
宁的声音亦如小溪般恬静,“你是洛可以前的同学?”

  洛可夸张地叹了口气:“才不是呢。人家以前是在名牌高中,我
可是怎么样也赶不上的。”

  “现在还不是在三流大学?!”我苦涩而又自嘲地笑着。

  宁的样子有些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突然像是记起什么似
的,“我该回去了,再晚,可就没饭吃喽。”

  “老师,你跟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吧。”洛可拉住她,“都这么晚
了,那个破食堂肯定没有什么好东西。再说,都是我害得你留到那么
晚,让我补偿一下,好不好?”

  宁摇头:“那怎么可以呢?”

  “有什么不可以?”我忍不住插上一句,“反正你也是因为她才
那么晚,不如让她补偿一下咯。”

  宁想了想,才说:"那我请你们吧。毕竟我是老师。"

  “我可没有把你当老师,走吧,宁小姐。”我很有些霸道地拽着
洛可,连带宁一块儿往饭店走去。

  洛可很早就答应要请我吃饭,不,应该说,很早就想着要请我吃
饭,让我出去见她,我总是说下次、下次。不知多少个下次过去了,
她说等到头发都白了。但是在吃饭的时候,除了偶尔和她开了几句玩
笑之外,大多数的时间我都是在和宁说话,从盘古开天辟地讲到犹未
可知的域外文明,没想到,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竟然有那么多话可讲,
也没有想到,我和宁竟然有那么多共同话题。老实说,真是庆幸宁的
加入,真要是我和洛可两人,恐怕就要“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了。
我不知道洛可喜欢什么,即便是知道,怕也是我从来也不感兴趣的。

  当我突然意识到,洛可已经很久没开口时,才发觉她居然已鼾然
入睡,定是酒精的作用。抬腕看看手表,不偏不倚,时针落在十上。
在宁的再三坚持中,我仍旧付了帐,我可没有让女人付钱的习惯。洛
可喝醉,宁建议将洛可送去她家,方便而且也不会令她因担心而失眠。
安置好洛可,宁倒了杯茶给我。她住的地方不是很大,墙壁是用立邦
漆漆成的粉蓝色,房间乾净而雅致。有限的空间里堆满了书,分类清
楚,种类极多。我早该想到她应是个博览群书的女孩,只有书香才能
孕育出她的灵气。

  “抱歉,我这里只有清茶。”宁温柔的声音打破我们尴尬的气氛。

  我闻着茶香,很有些心旷神怡,“我喜欢喝茶,喜欢从舌根涌上
来的茶香。哦,对了,洛可在这里不妨碍你吧。”

  宁摇摇头:“反正我也是一个人。见到你洛可似乎很高兴,你们
好像很好。”她话中有话。

  “好?”我笑,“有吗?只是最最普通的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宁哦了一声,一副我早知你会这样说的样子。

  爱信不信,我也懒得解释。“只是因为没遇上一个可以让我变成
是的人罢了。怎么,有偏见?”

  “那倒不是,”宁摇头,“奇怪罢了,毕竟有违世俗观念。”

  “你也说了,世俗观念嘛。有多少爱情是扼杀在世俗观念里的?”
我明显地觉察到自己的笑容有些古怪,“在我看来只有喜欢或是不喜
欢,没有别的。”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定要有理由吗?曹雪芹借贾宝玉的口说‘女人是水做
的’,而且……”我欲言又止,考虑是否该继续说下去,这些话从来
没有对别人说过,不大习惯。

  “怎么?”宁微笑着看着我,像是了解到我的心思似的,“你说
什么,我都不会感到奇怪的,我相信存在即是合理。”

  我哑然失笑,“我常想,假如人真是有前世的话,我的前世一定
是个男人,而且,他还深爱着某人。”

  “你可以去试试催眠,也许会唤醒你前世的记忆。”宁笑,但很
快的,她的笑容为思索代替,“或者我们可以一道去试,好像那么久
以来,我还没有喜欢过谁。也许,前世的我爱着一个人,爱得很深,
很深,所以今生,就爱不起别人了。”

  以宁的性格,这样的话定是不会和旁人讲起,而我们虽是初相识,
却彼此说了许多埋在心底许久的想法,就这样,当我再次看表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了。

  “很晚了。” 我站起身,笑道:“不,应该是很早才对,我要走
了。”

  “噢!”宁一声惊呼,“没想到和你说了那么多,真是的。不如,
嗯,不如你也留下好了,回去的话让人有点担心。”

  我摇头,虽说这个请求实在是很诱人,但我必须拒绝,假如没有
这夜话,没有这投缘,或是没有她恬淡的笑容,我倒十分愿意打扰她,
可是……此情不可助长。

  “宁,”门口,我背着她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什么?”

  “每个人都是坐标系上的曲线,我是重合于数轴的直线,而你却
是反比例函数的两条分支,无限接近却永远没有交点。不知该叫人感
到庆幸还是遗憾与感伤。无需挂怀,我会很平安的到家。”话一说出
口,我就开始后悔了,初次见面哪有人这样讲话的,那么暧昧。希望
她不会吓一大跳就好了,我苦笑。不过不怕,因为相见本无期。也许
是因为她的平淡无波才令我产生一种可怕念头,想用言语去刺探她,
想看看,究竟怎样才能使她平静的玉容泛起波澜。

 

  我一直都不怎么喜欢喧嚣的大街,看着人潮涌动,熙熙攘攘,我
常常会有头晕的感觉,也许是我和这都市格格不入,应该是我本身的
问题吧,在蠕动的人群中,我越发感到寒冷。一阵狂风,居然下起了
雨来,挟着新买的杂志,缩着头,和一个肖似宁的女子一同奔进一家
不知是什么店里。宁?一个月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想起这个
名字。一愣间,杂志落下,几张夹在书中的照片全散了出来。

  “雨下的真大。”声音亦如我记忆深处的那般柔美。“咦,君?”

  她穿着白色的长裙,白色的外套,白底碎花的衬衫,下摆随意的
在腰间打了个结,看上去很惬意的样子,而在惬意的同时又多了一分
超出尘凡的飘逸感。望着眼前这张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梦中温柔又有些
惊讶的脸,我忘了打招呼,也忘了那散落的照片,直到有人问“你想
要什幺花?”我才如梦初醒,原来这是花店,看看招牌,我差点又要
发起愣来,避雨相逢一段缘?很特别的名字,好像是一句唱词,好像
是一个故事,好像是一段曾经,我似乎就要想起来了。

  “那不是断桥吗?”宁有点惊喜。

  “啊?”我摸摸后脑勺,“是啊,就是断桥。”那问我想要什么
花的女孩见我和宁说着话,就坐到了一边,不来打扰。

  “老实说,你拍照的水平好像不怎么样。”宁指着断桥残雪御碑
亭的柱子笑道。

  “什么啊,你可知白娘子就是抱着这根柱子说的那句‘果然是那
个冤家!’”我轻触照片,就在我的手指接触到照片的那一刹那,我
发现宁的眼睛好像深遂起来,就像是时空隧道,要将我吸入其中似的。
“果然是那个冤家!”我听到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凄语轻叹。这声
音可能来自于我的记忆,也可能是有人在说,可以肯定的是,那不是
我自己想象出来的,而是确确实实是有声音从我的耳朵传到我的大脑。
同时,我看见了一张憔悴的俏脸,温柔却又满含辛酸,凄楚却又难掩
欣慰。

  “宁素,你在干甚幺?”暮鼓晨钟般的声音关闭了时空隧道的大
门。我的思维也许还停留在那个时空中,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渐渐
的脸孔越来越清晰,这才看见宁的神情很有些惊魂不定,我相信,她
和我有相同的境遇。那到底是怎幺一回事? 

  “宁素,宁素。”那声音的主人轻拍着宁的肩膀。我和宁同时向
那人望去,一阵颤栗,怎幺?竟然有一股怨恨之情在心中滋长。

  “海,是你,有什幺事吗?”宁的声音依旧平静。

  海?我望着那人年轻、陌生,却似曾相识的脸,心中泛起一种难
言的滋味,有些惧怕,有些埋怨,更多的却是一种恨意,一种莫名的
恨意,仿佛我曾被他亲手杀死似的。隐约中我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只
是一些头绪,难以用语言或是文字将它表达出来的头绪。

  “很久没有见到你了,我很挂念你。”海用一种深情的语调说,
和宁的平淡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他应该不是她的男友。

  “哦,是吗?”宁说。想必她还沉浸在刚才的经历中,语气不咸
不淡的样子。我倒很有些畅快。“你来花店买花吗?”原来这花店是
宁的,她是店主吗?我不解。

  “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他是你的学生吗?”海丝毫不介意宁的冷
淡──估计早就习惯了,指着我问道。

  宁的目光有些疑惑,有些犹豫:“不是,一个朋友。”她没有把
我当作她学生的朋友,让我很欣慰。同时,对那叫做海的家伙更有些
不满,我是谁又关你什么事?“他是你们的居委主任吗?”差点脱口
而出的话给我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表情自然有些古怪。“天有不测风
云,人有旦夕祸福。雨停了,我也该走了。”

  宁露出会意的笑,拉近我俩不少距离,她的笑容里也少了点冷冰
冰的味道。“不参观一下我的花店吗?”

  我看了看海,“你不是有客人在吗?”

  宁别过脸,“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只是想请你吃晚饭。”看着海一副可怜的样子,我几乎笑出声
来,我知道他是要失望了。
  
  果然,“今天很忙,怕是没空。”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我偷笑。

  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朝另外一个女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觉
得怎么样?”她在问我。

  “不错。特别是名字,很贴切。”突然想起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我一阵脸红。“刚才……”我很想问问她关于那奇异的瞬间有何想法,
但是一旁的店员令我打消了这个主意。也许,只是我的幻觉罢了。再
一次的,那罪恶的念头像什么似的,撞击着我的灵魂。“你的内心是
一团火,是岩浆,是熔岩,就像你的情感,一旦释放出来,一定会是
惊天动地的力量。”

  “啊?”宁退后一步,一阵错愕,估计穷其一生也不会听到更怪
的比喻了,在宣告芳心失守的同时,也设下了一道路障,摆了一个阵
势,也许是五行六仪八卦阵,我又看到了她眼中的戒备。

  我放好照片,再看了店名一眼,“抱歉,耽误你的生意了,告辞,
宁小姐。”

  宁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像是在猜测我的用心。

  我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换我心,为你心,犹知相忆深。”

  宁玉颊生霞,再退一步,而我却逃命似的落荒而逃。

 

  那电光火石般的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是我在做梦,
是看到她所产生的幻想,还是我和她的接触开启了某扇大门,是记忆
中,还是历史洪流中的?在这以前,也曾有过身体的接触呀。或许是
有了某种媒介,是雨?是叫做“避雨相逢一段缘”的花店?还是……
相片?!我翻出朋友寄来的照片,仔细的端详着。

  终于到了这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将
我从遥远的他乡牵引到这个城市。在这里--西子湖畔,于我一种异
常熟悉的感觉,我知道,招唤我的,或许就是这个美丽的大湖。“欲
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古来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曾陶醉于
此,但是我知道我的激动,我内心欲宣泄而后快的狂热激情并不同于
他们,这里赋予我全然不同的感受。三分亲切,三分温情,三分哀愁,
三分无助与绝望。也许,曾几何时我也曾在此驻步留连,不过那定也
是前世的事了,如果人真是幸或不幸到有前世来生的话。

  冬日的西子湖也是这样超出尘凡般的美丽,当午后的阳光洒在湖
面时,粼粼的波光叫人有些无所适从,不知是该喝彩还是沉醉,亦或
是就这样站在湖边,定定的,痴痴的,伴着日升月落,星移斗转,直
到化作一尊石像,静静地守在湖畔,或许这又会是一个留给世人的凄
美故事。

  断桥上,我凭栏而望,望不尽的西子湖无限风光,数不尽的人世
间爱恨情仇。

  忽听人言:“这里就是从前白素贞与许仙相会的地方。”我方惊
觉,不远处御碑亭的柱边仿佛有人影晃动,依稀有人扶柱凝望桥栏,
凄语轻叹:"果然是那个冤家"

  心神恍惚间,我询问路人雷峰何处,路人遥指那山头上的铁架
“正在重建中”。重建?我又是心惊。重建来做什么?莫不是又要镇
一条千年的蛇精?

  一边是雷峰,一边是曾传出阵阵木鱼声吵得我一家整夜睡不安宁
的净慈禅寺。我一家?奇怪,我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词来。我家在上
海,离这儿虽说不上是山水迢迢,但总也相隔甚远,哪可能有和尚在
此敲梆诵经会传到我处?若有,怕不是佛祖,也是罗汉了。

  一见雷峰,我暗自伤情,几乎就要纵声悲泣。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曾经的镇妖宝塔,如今却已塔去身空。
那白娘子可曾放出生天?是早已白日飞升,还是继续堕落在仕途中?

  沿岸的风景一一而过。蓦地,我停步弯腰,拾起精巧的发簪一支,
我愕然,举目四望,但见六桥三竺间,水碧山青,柳绿桃红,楼台亭
阁,掩映清流。人潮涌动,或来游春踏青,或来访古凭吊。
 
  但见两名女子正低头寻找些什么。我微笑上前:“敢问大姐,可
是在寻找这枝金钗?”

  青衣女子答谢接过,清脆的笑声传入耳中,我不敢正视她的脸,
目光下垂,闻得悦耳足音,她的身边又多了一位女子。

  我略一施礼,正欲离去,不小心窥得这女子的几点月色,一时间
如遭雷击,只见这女子素衣白纱,宛若天界仙子降下凡尘,眉宇间流
露出一种掩不住的万种风情。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
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怕是连楚襄
王所见之神女也不外如是。

  青衣女子的玉手一拦,隔阻了我的视线,也使我一下子从天上落
到人间。只得道一声:“抱歉。”讪讪而去。

  “君?”一只温柔纤巧的手拍在我的肩膀,“真的是你?”

  “啊?宁!”

  又是宁!为什么她会来这里?是来一览风景,还是找寻一个丢失
的梦?我不得而知。那刚才我看到的是什么?又是幻象?手中传来阵
阵痛楚,一枝精巧发簪仍旧被我握在手中。

  “啊,君,那是我的东西,是你捡到的吗?”宁的声音听来有些
异样。

  “你的?”这个年代还会有人用这么古老的东西,真是让我开了
眼界。“刚才……”

  “刚才?我见你拿着我的发钗发呆,表情有点奇怪。君,你怎么
了?魂不守舍的。”

  发簪、青衣女子、白衣洛神。那洛神的样貌很有几分熟悉,是谁
呢?是谁?

  “君?君?”

  呼的,我脑中灵光一现,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冬天的西湖,
沿湖的枯木,没有古装丽人,没有洛神。有的只是发簪还有,宁。

  “宁?”宁依旧是一席白衣,很有些超然的样子,神情关切,是
她?是她!,“宁,真的是你?”

  “自然是我。你又看见了什么?”

  又?莫非……

  我望着宁如水波般的双眸,“你曾经看到过什么吗?”

  宁的脸色一变,后退了一步,“没有,什幺也没有。”

  为什么她要说谎?是怕她的话没有人相信,还是她在躲避我,也
许,她想到了一点什么。

  “没有?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杭州、西湖。”我的脸上泛起了一
个难以名状的苦笑,“我想,也许你知道是怎幺回事了。不准备告诉
我吗,宁?”

  她一改往常的温柔,一把从我的手中夺过她的发簪,很有些恶声
恶气的说:“你真像是个魔鬼,为什幺你老是缠住我不放呢?我和你
不是同一种人!你……你……”她的举措让我有点吃惊,却更让我难
过,并不是因为她的发簪在我手上留下了一道血印,也不是因为她激
烈的言辞,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只是觉得难过,一种被伤害的感
觉。因此,我说“再见。”挥挥手,算是告别。

  “官人……”又是那个悲凄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时常会出现这
样的声音,是的,“官人,我来救你了。”一声比一声更贴近我,撞
击着我的灵魂,回头,却见宁的嘴唇发白早已满面泪流。这一刻,我
几乎可以肯定,前世我是个男人,有一个深爱的女子,纵然在尘世中
轮回,也无法磨去我对她的爱恋,所以,今生,我苦苦等待着我心爱
的女子。而宁,也在找寻着她前世的爱人。也许,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我踌躇着是否应该走回去,因为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决定,她只是说了
“你真像是魔鬼……!”魔鬼?是的,先前的一秒钟她还这样说来着,
尽管,一秒钟后她用了前世的称呼。

  我闭上眼睛,“官人,我来救你了。”她一步一步跪向高塔,忍
痛向仇人低头。我张开眼,步伐坚定,重重地将她揽进怀中。“说出
你的决定。”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在我的怀里,宁反而平静下来。

  阵阵发香传来,我暗叹一口气,“我宁愿猜错,说吧,我要听你
说。”

  “既然始于西湖,就让它止于西湖吧。回去之后,若是真有一天
遇上了,就给对方一个真诚的微笑,说一声‘你好’。”宁的语气平
淡,就像是在说一件与她毫无关联的事情,可事实上,那是在决定两
个人的命运呀!

  “没有选择吗?”我尽量装出俏皮的语调,“不,不,这只是我
在问自己罢了。我向来就是气管炎,你是知道的,以前是这样,以后
也是这样。那叫什么?惯性,哦,是的,惯性。”意懒心灰之余,我
放开了她。

  宁没有松手:“怎么,连一个最后的拥抱也吝啬?”

  “不,是我不敢,亲爱的,再见!”我暗恨她的冷漠,礼节性的
道别。在那曾经也许生活过的城市,我找到了失落的记忆,可是有谁
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雪莱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而我似乎永远也走不出
这冬季,春天,春天又在哪里呢?

  苍茫的大街。

  我的目光穿过过往车辆透明的窗子,定格在一个窈窕的身影上,
来不及多想,三步并成两步跑了过去,看见宁惊讶却不知为何满是担
心有些苍白的脸的同时,听她一声低呼,“啊,天哪!”

  “果然可以再见!”我开心地只能说出这几个字。

  宁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有些颤抖;“你怎么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过
来,红灯你没看见吗?”

  “啊?”我回头看了看,哦,红灯高挂,很有些刺眼,而且,四
周的人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们,确切的说,是我。“我忘记
还是红灯了。”再一次打量周围,我压低声音,很小心地问宁:“怎
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

  宁没有作答,只是双手抓着我的手臂,并且,给了我一个我甜蜜
的亲吻,这一吻有细雨的缠绵,有狂风的激情。这一吻仿佛穿透了时
空,穿越了尘世,仿佛激起了积于千年的汹涌爱浪。一时间,所有忘
却的记忆一一在脑海中重现。良久,她才放开我,一只手捂着脸颊,
红透了的脸颊,轻轻地说“你这个傻瓜,唉,我也是个傻瓜。”她眼
眸中的光彩使我目眩,但我同时想起,我们并不是在荒芜无人的荒漠
或是冰原上,我们是在大街上。我偷偷地环顾四周,见并没有什么人
注意到我们,才稍稍安心,将宁搂在怀里。宁忽然挣开我的怀抱,用
她如水波般的双眸望定了我,几乎就望进我的心坎里,“假如爱你是
一种罪过,那么我宁愿祈求上苍让我下拨舌地狱。”宁的语调轻柔但
极认真。

  可是与此同时,我却记起了当日她说的,始于西湖,止于西湖。
“宁,我似乎违背了那天的承诺,我很抱歉。”

  宁嗔怪似的横了我一眼:“你是在怪我吗?我已经把理由都告诉
你了呀,傻瓜。当落叶飞花都能使我想起你的时候,我便知道,那天
是我错了。我根本无法违背天意,也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这是命,
宿命。”

 

  这是命,是宿命,谁也逃不开,躲不了。我们享受着随时能将人
化为齑粉的热恋的同时也在重温着往昔的恩爱。每一个眼神,每一个
亲吻。每一次肢体的接触都能将我们带回到我们曾经历过的欢愉中去。

  学校要求宁在演出中表演一个节目,宁想让我和她一起合演《白
蛇传》的后现代版,我自然是欣然应允。我们只演最后一段,名字叫
做“我改了她的结局”。

  ……

  “娘子!”我手中白金剑锋芒到处,尽是银光,挡我者皆受光芒
所摄,退了开去。当我赶到雷峰塔前,她正一步步迈向那将会禁锢她
同时也埋葬我的地狱,而那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罪魁祸首,
那恶僧一副悲天悯人,惋惜轻叹,道貌岸然的样子站在我娘子的身旁。

  白金剑回到腰间,小沙弥分作两摊拉住我妻与我,我们只是想在
那一刻拉住彼此的手,我不知道假如我们的两手握在一起会发生什么,
也许是在瞬间化作一坯尘土;也许是相拥而泣,一起升腾,一同殒落。
那恶僧一把拖开我妻。“不,不可以!”白金剑再次出鞘,一时间大
地色变,只闻得一声龙吟,在这佛门重地,任何邪门法术都是毫无用
处的,当然除了仙佛,这普天之下只有我的白金剑,才能在此地发挥
效用。早知如此,我就该在法海将我关在金山寺时,就挥慧剑,斩恶
僧,早点送他上西天,见如来佛祖。不过据说,死在白金剑下的人是
无法超生的。

  我将娘子搂在怀中,这样,她才不会被剑芒所伤。我一脚踹开雷
峰塔的大门,怒视佛像,胸中怒火中烧:

  “你是佛?心中无慈悲之念,怎能成佛?你教化世人积德行善,
而那个法海算是你的座下,他可曾积过德,行过善?先为一己私利,
将我软禁于金山寺,迫使我娘子违反天条水漫金山,后又不顾我娘子
产下幼子,硬要将她关入雷峰,说什么替天行道,全是狗屁!看看他
对梁太师那卑躬的态度,随传随到的殷勤,他心中可有佛性在?假如
说我娘子有罪,为什么他可以安然得道,不受惩罚?

  再说佛祖你,要世人忏悔,要世人戒弃三念,去除六根,要世人
放下万缘。假如世人都弃爱忘情,这世界还存在吗?人说‘百善孝为
先。’不孝者会受天谴,那抛弃父母妻儿,抛弃亲人恩情的为何却可
以修成正果,得道成仙?为什么?!……”

  我越说越火,右手运劲将佛像劈成两截。法海见势头不对,正欲
逃跑,我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能逃到哪里?“法海,你喜欢横行无忌,
你喜欢张牙舞爪,那么你就永远被镇在蟹壳中,永世不得超生。”我
穷白金剑之法力,借天地之灵气,法海站立处出现了一只螃蟹。

  再没有人能够将我的妻子关进塔去,再没有人能够拆散我们夫妻,
拆散我们家庭,再没有人!

  ……

  演出完毕,掌声雷动,宁拉了我一下,我才从如梦似幻的剧中清
醒过来。谢幕,退场,宁的眼中闪动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爱意,“君,
你实在是太棒了。我爱你!”她紧紧地抱住我,亲吻我。我想她期盼
这结局已经很久了。轻轻地将她推开稍许,“宁,我快透不过气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只是我太高兴了。”宁没有明白我的意
思,依旧有些忘乎所以。我想她有些失态,一旁的其他老师很有点诧
异地看着她,想必从未见她如此激动和兴奋。那仍在追求她的同事,
那个讨厌的家伙更是虎视眈眈地注意着我们,从他若有所思的眼神中,
我想他应该猜到了些什么。

  我几乎是用拖的,将宁带出学校。也许是略带凉意的秋风吹醒了
她,她终于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君,你不高兴吗?”

  “不,我自然高兴,只是,刚才,你似乎……”

  “怎么?太过暧昧?”宁突然笑了起来,“君,你怕了。还记得
你以前说过什么吗?你说在你看来,只有爱或不爱,没有别的。是不
是时间太久,你记不得了?”

  我闷哼一声,“太久?不是很久,只不过三四年罢了。我只是担
心你,毕竟那是你工作的地方。”

  “真的?”宁微笑。看得出来,她仍沉浸在刚刚的演出中。不过,
那荡漾着无限情意的笑容是极美的。我用亲吻代替回答。

  在一旁的阴暗角落里,有人哼了一声,我一惊,连忙将宁放开。
宁到还是一副恬淡无波的俏样儿。

  冷笑伴随着那讨厌家伙的出场:“真是精彩极了,没想到,我们
心目中的宁老师居然是同性恋。”

  宁阻止了正欲开口的我,丝毫没有半点客气的说:“这似乎是我
的私事,与你无关。”

  “哦?”那家伙又冷笑了几声,“是啊,可是,你有否想到,假
如给校方知道了会做怎么样的处理?”

  “你想怎么样?”这卑鄙小人,居然想威胁我们。虽然我感激宁
想保护我的心,从前就是这样──那时我是一介书生无力反抗,但是
现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够只躲在她的身后呢?尽管,我很有些
心慌意乱。

  那家伙用极其怨毒的眼神瞪着我,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我
想怎么样?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你……!”我语塞。

  宁温柔的眼波使我的心好过一点:“君,我们走吧,不要理他。”

  “你会后悔的!”那声音告诉我们,他说到做到。

  “后悔?”宁停下脚步,“为什么我会后悔?你懂得什么叫作爱
吗?我爱他!即便我失去了工作,成天生活在你们鄙视的眼光中,我
还是爱他。爱一个人有错吗?”

  “宁……?”她的勇气始终让我敬服,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
后。我仿佛看到了在雷峰塔前义正词严痛斥法海的她“你有心而无情
又怎么能慈悲?我不要成仙了,我要我的官人,我要我的孩子,我要
我的家。是不是因为你四大皆空,所以才嫉妒别人!”那是她唯一直
面那恶僧的一次,以前,她总是为了某些原因一次又一次的退让。

 

  自从宁的同事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身边的人们就有些奇
怪,也许确切的说应该是人们看我们的眼神有点奇怪。宁倒是不怎么
在意这些,依旧上课,和我约会,回家。但是我,有时面对别人异样
的眼光和冷言冷语,禁不住怒火中烧,宁总是用她温柔的声音,恬静
的微笑使我心绪平静。

  大学毕业之后,我搬了家,改了电话号码,关了手机,找了份工
作。也许是我想改变一下生活,所以,没有把这些告诉宁,也没有去
找过宁。除了工作睡觉之外,我会尽量使自己不去想以前的日子,尽
管很难。我打游戏、上网、看影碟,没有以前那么充实,也没有以前
那么甜蜜,有事只能自己承担,自己背负,虽然少了闲言碎语。我不
知道就这样从宁的生活中淡出是不是不负责任,我也不知道,这样的
举措是不是由前世带给我的懦弱,在情感的战场上,我是个不折不扣
的逃兵。每当空下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宁温柔的呼吸,想起那古老
凄婉的传说,想起那来自前世的情爱纠葛,还有,从她眼眸中透射出
的海样深情,我猛然醒悟:一个女人,一个选择了爱情的女人,有时
所表现出来的勇气,那种义无反顾的精神,远远要超过一个男人。当
一个女人的心中充盈了爱,那么她便拥有了惊天动地的力量,即使前
方是万丈深渊,她也会同样的大步向前。所以,她触犯天条;所以,
她永镇雷塔。

  两个月过去了,两个月,六十多天,却像是几个世纪。压不下对
宁的思念,压不下那千年的情思。打电话到宁的办公室,接电话的是
那个可恶的家伙,很有点儿幸灾乐祸的说宁已经离开了学校,好像到
什么初中去了。我没有问他宁是否留下电话,我知道他定不会告诉我。
宁离开学校,搬出原来的房子,卖了花店,这下可好,谁也找不到谁。

  算是报复吗,宁?

  下班后路过以前念过的初中,不经意的一瞥,在天桥上的瘦弱人
影,使我的心一阵颤抖,突然想起宁从前说过的,有机会会去我的初
中看看,没想到她竟然在这里教书。

  宁见到我时,正如我预料的那样,一脸的平静,没有质问,没有
抱怨,没有责难,她只是抿着口,平平静静不发一声地望着我。我几
乎已不敢确定,这其中还有百分之多少的爱意在。这无声的对峙使我
倍感心虚。上课铃声响起,我着着实实的吓了一大跳,我必须说些什
么,宁阻止了我,“今晚‘月亮背面’,我等你。”

  “宁,”下意识地,我叫住了她,“宁,我……”

  “不要说了。”宁语气一寒,仍旧不加任何感情,“还是留到晚
上说吧。”

  我望着她的背影,胸中堵堵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见她忽得转
过身来,语气转柔,“我还要上课,记住,‘月亮背面’。”这才翩
然离去。


  我坐在一角,那个角落里,曾弥漫着无数欢声与笑语,辗转千年
的恩爱,积于千年的情火,从没有像一刻像眼前这般荒凉。我忍不住
担心起宁来,对于我的出现,是否会给宁带来困扰,会否影响她上课
的情绪。不过,想起她如镜的玉容,我便知道,任何的担心都是多余
的,宁绝不会流露出任何想法,从很久很久以前便是这样,她什么也
不会对别人说,只是在自己心里默默承担着一切的苦痛,在我面前如
此,又何况是她的学生。所以,我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应该想想对
她说些什么。细诉对她的思念?既然那么想念,为何当初不告而别,
难道是前世的遗传?痛哭忏悔吗?若我果真如此悔恨,为何会舍她而
去,将她一个人留在深渊中,千年前是如此,千年后亦是如此。

  “君。”

  我猛然跳起。宁的样子看来有些疲倦,有些憔悴。

  “君,那么早。”

  “是啊,”我说,“还好,是在等你嘛,怎么也不算早的。”

  “哦……”宁的脸上泛起一个嘲弄的笑容,让我一阵心慌。

  “宁,我……”

  宁还是没有让我说下去,只是轻拍我的脸颊,笑面如花,“君,
你坐,我上去唱首歌给你听。”说完,不顾我满心的困惑,走到前台。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跟在她的身后,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立定。我知
道她的声音柔美,歌唱的亦佳。音乐声响起,我几乎站立不稳。

  “经过多少的路 你我之间变幻无数 
   在情感的国度 我只为你赴
   纵然你身边陌生的脸 扰乱我们的脚步 
   我不在乎 追逐你的全部
   走过多少迷雾 问我到底何时觉悟 
   在情感的世界 我只为你哭
   多少次你我面临末路 你说这是最初的错误 
   淌泪的心 只愿为你付出
   难道注定这是我们要走的路 
   所有的苦痛让我为你背负
   我的心为你停驻 被你俘虏 
   只怪自己对你 执迷不悟

   难道注定这是我们要走的路 
   可不可以让你把我看清楚
   别让我永远追逐 不再孤独 
   陪你度过一生的路 最真的幸福 ”

  听着宁大声喧唱的心声,我脑中乱作一团,上前了一大步,她的
声音和旁人的议论,旁人的眼光,还有那来自前世的凄语与誓言交替
出现在我的脑海。无意识的后退两步,从她流露出无限伤感、失望,
近乎于绝望的眼眸中,我看到了我的迟疑,我的退缩,我的犹豫,我
的怯懦,我的恐惧。按理说,我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才对,而不是像
现在这样惶恐。音乐停,宁向我,向我这个方向走来,还有一米的时
候,她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我的身后。我退到一边,转过身,又是
那个可恶的前世的和尚,那个海,只见他一手拿着一大束白色的玫瑰,
单腿跪了下来,旁若无人地说,“宁素,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为何他可以无视旁人的目光,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睽睽众目之下,
向宁求婚,为何他能做到?

  我很想告诉他,上一辈子他已经毁了宁的幸福了,而且幸福不该
是别人给的,应该是由自己去争取,自己去开拓的,但是话在嘴边我
却开不了口。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向我,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
会,最后一线生机,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或许是因为这样才可让
宁得到安定的生活,或许是我懦弱,或许是我不愿背负起这沉重的责
任。我突然想起宁曾经说过的“假如爱你是一种罪过,那么,我宁愿
请求上苍让我下拨舌地狱”。我知道。她是会这样做的,无论是前世
还是今生,她都是这样做的,而我却不行,我缺乏的怕已经不单单是
勇气了。“恭喜你。”我的声音听来是那样的空洞与干涩。

  宁笑了,走到海的面前:“傻瓜,起来啊。我答应你了。”也许
海会高兴地要去见如来佛祖,也许还会和宁相拥、亲吻,也许……,
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拖着我那毫无用处的臭皮囊,无力
地走出那里。

  脚步声响起,这是我意料中的,我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对我
来说困难至极的微笑,目光游荡在周围的空气中。“宁,当了人家的
新娘就要乖啊,要好好的对待人家,像你这样的好女孩,一定会幸福,
佛祖定是派他来让你幸福的,安心的当个小妻子吧。”说完,我转过
头去。

  “君。”宁下意识地叫住我,“你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我回过头,微笑着望向她,我想她定可分明地看见我脸上的泪滴,
“宁,祝你幸福。”

  宁忽然向我扑来,狠狠地搂紧了我,剧烈地抽泣起来。我相信假
如此刻我对宁说“我们逃吧。”她是一定会随我去的,可是我们又能
逃到哪里去呢?旁人的流言蜚语像毒蛇猛兽般吞噬我们,像热火炽焰
般包围我们,我们无路可逃。而且万般都是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心想。

  泪水无声地落在宁柔软的长发上,“宁,”我说,“为什么要哭
泣呢?我们该笑,大笑,你就要得到幸福了呀,还是上天注定的。宁,
笑一个,可好?”

  宁嗯了一声,开始笑,大笑,笑到湿透我的衣襟。

  

  一路回去,是繁华的商业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身孤影单,曾
几何时,我也和心爱的女子一同走过。

  “以前,当我经过灯红酒绿的大街时,总会感觉到那隐藏在钢筋
水泥后的冰冷。但现在,我却会有一种温暖,那都是因为你。”

  “假如有一天,我离开了你……”

  “只要想到我拥有过的与你携手漫步在苍凉大街上的曾经,我亦
会觉得温暖。”

  可是,宁,你叫我如何不想你?我曾以为今生我们可以不必担心
前路的坎坷,世俗的眼光,或是难容世人的天理,我们能够像我们所
期待的那样,永远相爱;可以如我们曾经的新婚之夜所定下的誓言,
生生世世做夫妻。可是上苍好像故意和我们做对似的,千年前的前世,
你是妖,我是人,纵然相许,却终是要劳燕分飞,你被镇雷塔,我在
尘世中轮回;千年后的今生,你可以做人,而我却与你归为同类,纵
然相爱,却要天各一方。因为我怯懦如故,所以我注定终生无你为伴;
你温柔依旧,却又执迷不悟,所以要嫁与曾经的仇人为妻。不晓得千
年再千年后的来生,我们又将以何种形式再见,宁,我的娘子,我深
爱的妻。

  本以为,我不会拥有这样一种暖意,可世事却总是那么无常,不
过,我终还是应该觉得温暖的。

  君,笑一个吧,为了你仍留有的那份暖意,为了你仍可企盼的来
生。

                       End

后记

  某一天,在一个网站上见到这样一段文字

  “我在默默地看着你,已过千年。

   我们有相同的身体,我们有相同的容颜。生命的痕迹悄然爬上
了我们彼此的脸。风风雨雨中,我们听着对方艰难的呼吸;寂寂寞寞
中,我们的根在地下无奈地纠缠。

  你的辛酸我知道,我的苦,你也明白。只是我们不能言语,我们
的眼神纺成彼此生命牵连的线。一端,系着我们的软弱的生命,一端,
系着我们坚强的爱。

  如果是爱,那么又为什么有这么多的伤感?如果不是爱,为什么
我们的心疼如此刻骨缠绵?如果今生就这么过了,是不是会有遗憾?
如果有来生,你会不会依然对我如此眷恋?

  我是一个女子,你也是一个女子。

  你可不可以给我未来?我可不可以给你明天?”

  很有点黯然神伤的味道。

  目前同性恋已经不算是一种精神疾病,可是这样一种性取向的不
同,他们或是她们仍旧在承受世人多少异样的眼光?只是爱上了便爱
上了,借用君的一句话“在我眼里只有爱或不爱,没有别的。”同性
恋也好,异性恋也罢,为什么要分的那么清楚呢?所以,想着这样一
段恋情,构造了这样一段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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