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 增│ │ 60 ♀♀ 桃 红 满 天 下 ♂♂ │ │ 期 ≈≈≈≈≈≈≈≈≈≈≈≈≈≈≈ 刊 │ │ 墓草小说:弃儿(1-4章) │ │ │ │ 2004年4月4日出版 1997年9月5日创刊 │ │ │ │ 北美华人性别与性倾向研究会(CSSSM)主办 │ └────────────────────────────┘ 弃儿(1-4章) 墓 草 第一章 认识我的人都叫我老何,知道我在火葬场工作了一辈子,和我交 往的朋友很少。我年少的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一名音乐家,一场 运动之后,我成了孤儿。我一路喊著毛主席的口号,积极地到火葬场 参加了工作,因为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我一个人的四面墙壁上很 快贴满了奖状。 停尸房里还停放著一具女尸,没有家属来认领,也没有人替她交 火葬费。再过几天就是我六十岁的生日,同时也是我退休的日子。我 不知道自己退休后还能做些什么?我已经把火葬场当作了我的家,单 位也分给了我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房子和我一样都旧了。我参加工作 的时候才二十岁,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的积极,当我走进火场葬的第 一天,我就后悔了,我被尸臭味紧紧地拥抱著,我没有哭泣,我不停 地焚烧著一具又一具死尸。每一个人,也只有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 那些夭折的青年人,让我明白了生命的重要。 我住在老房子里,翻看著年轻时代的几张照片,我又看到了自己 和夏南山的一张合影,这片老照片已经有三十年了。 夏南山是一个性格怪癖的漂亮男孩,他走进火葬场参加工作的第 一天,我就偷偷地喜欢上了他。我向夏南山表示我对他的爱慕,有意 把身体贴近他,想知道他的心里有没有我。 “何东海,你他妈的给我滚开,不要碰我!”这个比我小五岁的 夏南山翻了脸。 我的心里很不痛快,我努力著去想女人,想很坏的女人,想淫荡 的女人。我的目光还在夏南山的身上,我关注著他的一举一动。每天 能和夏南山一起抬著尸体,走进走出停尸房烧尸房,我很高兴。 天说黑就黑了,回家的工人也许正拥抱著老婆睡觉,火葬场里还 剩下两个人睡在值班室。夏南山拿著钥匙,轻轻地打开停尸房的门, 停尸房里有一具女尸正在发臭。这么晚了,夏南山去停尸房干什么? 那一具女尸又不是他的亲人!我回想起自己曾好多次看到,夏南山一 个人走进停尸房半天才出来。从外表上看,夏南山是一个文气的书生, 他的胆子却比我的还大。我第一次去抬一具女尸时,看到她的脸,吓 的就尿了裤子。胆子更小的人,他们远远的绕开火葬场附近的路。 我拿著手电筒,轻轻地走进了漆黑的阴冷的停尸房里。我吃惊地 看到了让人不敢相信的一幕,我的手不停地颤抖著:“夏──南山! 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你……” “何大哥,求求你了,不要把我做的事说出去,你有什么条件我 都可以答应你啊!”夏南山跪在我的面前,哭泣著哀求著。 我看著面前的夏南山,又气又恨又心痛!这么优秀的一个青年, 为什么要去奸尸呢?自从我向他表露过我的性取向后,我就一直抬不 起头做人,自己恨自己,恨得想一头钻进烧尸炉。夏南山骂我的时候, 我内心里还把他当作我的偶像呀!我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啊?他有病 我也不正常啊! “夏南山!你他妈的起来吧!我会替你保密的你答应我,以后不 要再做这种傻事了!”我人生第一次像一位领导发话。 夏南山开始亲近我,不停地给我敬烟。一具尸体又送进来了,夏 南山争著去抬重的一头,我越来越喜欢他了。我和夏南山心情愉快地 抬著一具具尸体走进烧尸房,我的心对每一具尸体说:“好死真不如 懒活著啊!” “小夏,今天晚上我们一起睡吧?”我还是用领导的口气。我紧 紧抓住夏南山的把柄不放,我要他顺服我,我一定要医治好他──热 爱尸体的毛病。 我又去亲夏南山,他勉强地应付著我。我们躺在一张木板床上, 窗外是黑黑的夜,一颗流星流著泪滑落下来。 “明天,又会有尸体送进来。”我叹了一口气,手中的阳具软了 下来。 夏南山转过身,和我面对面躺著,他赤裸的皮肤很光滑,也很性 感。 “让我们做好兄弟吧!谁也不要计较谁的毛病!”我拥抱著夏南 山,我已经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亲人。 “我一听到女尸这两个字,就很兴奋,我只有拥抱女尸的时候, 才有安全感。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染上这种毛病!”夏南山的声 音很悲凄:“我出生在一个书香门弟家庭,我的亲妈很早就去世了。 后妈给我生了一个妹妹,长得和布娃娃一样漂亮。我刚记事的时候, 有一次看见爸爸压在后妈身上,他们都很舒服的样子。我抱著自己的 妹妹玩过家家时,让后妈看见了,她狠狠地打我骂我,我那年才五岁。 我不敢再去接近我的妹妹,我长期害怕著自己的后妈。读高小的时候, 我看见一个女生的胸脯凸出两个大包,就伸出手去摸她的乳房,她于 是大哭大叫,还骂我流氓,一群路过的男生就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我挨过几次打后,就不敢再去碰女性了,我还是忍不住去窥视她们。 我一走进露天公厕,就会听到隔壁女人的尿尿声,男厕所里没有人时, 我就从墙缝这边往那边偷看,我越看越想看后来,被几个女人发现后, 她们找来一群男人,把我乱打过一顿后扔进了粪便池里。从此,我对 所有人都充满了恐惧。” “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是可以找个女人结婚的啊!为什么又要去 奸尸?”我责备起夏南山:“死人多恶心啊!肉都发臭腐烂了啊!你 为什么不去找个妓女发泄?”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死人有多恶心!猪和狗死了之后,人不也是 把它们全吃进了肚子里。”夏南山的声音凄凉的让人受不了,他叹了 一口气接著说:“有一天,我在河边游玩时,发现了一具女尸,她的 裤子被水冲走了,肚子肿胀的很大,我看看四处无人,就第一次和一 具女尸发生了性关系。她没有打我骂我,她也没有找人来打我骂我, 她顺从地躺著,她给了我安全感,她给了我快乐……” 雪花漫天飞舞著,一些东西正在结冰。炉子里燃烧著温暖的火, 送结冰的人走进了天堂。门外是厚厚的积雪,被一些脚印踩过去,慢 慢的融化,流成春天的溪水。靠近水边的柳树,首先把自己的芽儿从 牙缝里吐出来,吐的满地都是绿色。 我和夏南山从火葬场里走出来,走啊走,撞见了桃花,就走进了 春天。下一个春天,或另一个春天里,我和夏南山留下了一张青春合 影。那年我三十岁,夏南山二十五岁,我们是快活的光棍汉。 “小何,给我吹一支箫曲吧!”夏南山一直没有把我当作他的大 哥。领导叫我小何,同事叫我小何,他也一直叫我小何。 “我吹你的肉箫吧!你想听什么曲子?”我一高兴,就和夏南山 开玩笑。我时时都在准备著激起他的性欲,他的冷漠让我心痛。 我开始吹箫了,吹春天寂寞的夜! “小何,你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夏南山永远不理解地望著天边 一朵越飘越远的云。 “小夏,你为什么会喜欢女尸?”我和夏南山坐的很近,感情却 相互排斥著。 我又去拥抱夏南山,把唇贴在他的唇上,他没有什么反应,我去 抚摸他他全身的器官都冰冷,我感觉自己也是在和一具尸体做爱,我 也是奸尸犯吗? 夏南山,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地爱你啊!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为 什么不被我的爱感动?难道我还不如一具女尸?我的心哭泣起来。 夏南山拿著钥匙走进了停尸房,他看清是三具男尸,就很快走了 出来。一具五十多岁的女尸抬了进来,这具病死的枯瘦如柴的女尸, 让夏南山的手多情地停留了许久。 “夏南山,你他妈的再去恋尸,我就举报你这个奸尸犯!” “何东海,你他妈的去举报我吧!我同时去举报你这个鸡奸犯!” 我和夏南山相互骂完后,抬著一具尸体送进了烧尸炉,很快又和 好了。我们一起洗脸,洗脚,洗身上的尸臭;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喝 酒,一起上厕所一起抬尸体。 华医生还不是医生以前,因为生天花成了麻脸姑娘,她的脸上还 生长著五颗黑痣,在靠近嘴唇的一颗黑痣上还长著几根毛,她的个头 又像男人一样高大,这样的女人,让人看了就害怕,所以华医生到了 二十八岁还嫁不出去。 华医生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她毕业前已经是Z城医学 院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她不满足现状,她发誓要成为全国最好的外科 医生。华医生为了掌握更多的医学知识,就从Z城人民医院请假来到 B城人民医院,去拜访知名度高的教授。一位老教授看中了她,有心 想让华医生做他的儿媳妇,老教授的儿子就像见到了母夜叉似的,好 多天都不再回家。 华医生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内心咒骂著 老天爷不该把她造化的这么丑啊!她走著走著,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 什么地方。这时,一个红苹果从二十层的楼上掉下来,刚好砸在了华 医生的头上。华医生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个过路的青年看见一个女人倒在了地上,他想做一次英雄救美 人,当他看清地上女人的脸后,吓的赶紧跑开了。又一个过路人走过 来,看了看,摇了摇头,也走开了。 “这个女人真可伶啊!死在大街上也没有家人来管!”一个女人 叹惜一声走开了。 一个蹬三轮车的老头,把地上的华医生送进了火葬场。 “这又是一具没有人领的尸体吗?”我嘟囔著,和夏南山抬著这 具还没有疆硬的尸体,放进了停尸房。 天黑了,又到了下班的时候。火葬场里很快只剩下我和夏南山了, 我们一起吃花生米喝二锅头。夏南山突然叫起了我大哥,一杯接一杯 地给我敬酒。我很高兴,很快就喝醉了,躺在床上就大睡起来。 夏南山看了看睡成死猪的我,高兴地拿著钥匙走进了停尸房。夏 南山解开女尸的衣服,亲吻著她的乳房,亲著亲著女尸就热了起来。 夏南山压在一丝不挂的女尸上,大口地喘著气,身子疯狂地颤抖著, 抽插著夏南山达到高潮时,女尸突然抱紧了他。 死人在火葬场里复活的事,很快传遍了B城。 那个复活的女尸就是华医生,她从晕迷中清醒后,感觉有个男人 正在亲吻著她,她还从来没有享受过男人的爱,而这个把她当作死尸 去奸的男人却让她达到了高潮。华医生在停尸房里爱上了夏南山,把 他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去报答。 “夏南山,我爱你,我要嫁给你!”华医生眼含热泪,心里有一 座火山正在爆发。 “我──我──我,我一无所有,不会给你带来幸福的啊!你嫁 给我会后悔的……”夏南山不敢轻易拒绝这个女人,他内心深处恐惧 著这个给过他一夜情的女人。 “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现在和你在 一起,把你的一颗真心给我就够了你是我的初恋!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要永远去爱著你!”华医生激情的眼泪从麻脸上跳了下来。 夏南山逃避著华医生的纠缠,他是不是嫌弃华医生长的太丑啊? “如果让我和这么丑的女人结婚,还不如打死我。”我看著躲进 厕所的夏南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何,麻烦你去看看那个女人走了没有。”夏南山蹲在便池上 已经两个小时了。 我从厕所里走出来,看见华医生还坐在院子里,她捏鼻子的手已 经放开了,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尸臭味。 “哎呀!何大哥,夏南山怎么还不回来上班啊?”华医生的声音 甜柔的像蜜蜂采蜜一样。 夏南山终於从厕所走出来,和华医生面对面的站著。 “南山,你知道吗?我怀上你的孩子了啊!”华医生羞红的麻脸 上,五颗黑痣像星星闪烁著:“我们快结婚吧!” 夏南山点了点头,他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就和华医生到Z城 结了婚,很快工作也调到了Z城。华医生和夏南山度蜜月时,来到了 大海边,他们在沙滩上捡拾到一块心形的石头,石头红红的,被海水 磨洗的光滑透亮。 “南山,你就把这颗心代表你的心,当作我们的结婚礼物送给我 把,让我永远为你戴在胸前。”华医生闭上眼睛,等待著夏南山的吻。 夏南山不停地揉捏著手里的心形石头,这块石头很快接受了他的体温。 这是大海送给我们的一颗心吗?夏南山拿著石头回到了家里,他想办 法给这颗心打了一个小孔,串上了一根红线绳,然后就把它戴在了妻 子的胸前。 夏南山看著妻子越来越大的肚子,他的心情却越来越忧郁。这是 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啊?是我们在火葬场的停尸房里性交怀孕上的吗? 夏南山开始做梦,他梦见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微笑著向他走来,母亲 在他的耳边说:我要去投胎了,说完人就不见了。 华医生很快就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男孩长的很像夏南山, 华医生心疼地抱著自己的宝贝儿子,每天哼唱著歌谣,盼丈夫下班回 家。 夏南山抱著刚满月的儿子走到院子里,给儿子看天上的太阳,太 阳很快躲进了乌云里。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叫了一声“夏南山”, 夏南山看看身边没有一个人,他很快又听到了一声“夏南山”, 这沙哑的声音像是母亲的声音在呼叫著他,他向院子的每个角落寻找 著声音是从那个方向发出来的,他又听到了一声呼叫,这次他听清楚 了,声音是从自己孩子的嘴里发出来的啊!夏南山吃了一惊,他飞快 地跑进屋,把这一切告诉了妻子。 华医生抱著儿子半信半疑地看了看,儿子看著她的脸不停地笑, 华医生给儿子作个鬼脸,想吓唬一下儿子,结果儿子笑的更开心了。 “我们的孩子真怪啊!他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哭过,他总是 笑啊不停地笑这个孩子可真怪啊!我们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华医生 说著就掏出自己的乳房,把奶头塞进了孩子的嘴里。 “这个孩子我们不能养,还是把他送给别人收养吧!”夏南山郁 闷地低著头,从嘴里吐出一团又一团烟雾。 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华医生的怀里发出来。夏南山扔掉手里 的烟屁股,著急地跳起来:“你听,你听见了吗?这个孩子又说话了, 他又叫起你的名字来了啊!” 华医生真的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儿子的嘴里发出来,接连 几声叫著自己和丈夫的名字。她脑海里飞快地闪现出,在停尸房里和 夏南山疯狂性交的场景啊!我的老天爷,我们怎么会在那个鬼地方, 怀上我们的孩子啊?! “你听到了吗?这个不吉祥的孩子还在叫啊!”夏南山的声音哽 咽起来。 华医生抱著孩子痛哭起来,孩子听到哭声又开始大笑起来。 凄凉的风呼叫著,雪花像冥币飘落下来,这是黄昏的街道,突然 亮起黎明般的光亮。夏南山低著头走在前面,华医生怀里抱著孩子迈 著沉重的脚步跟在后边。他们来到了Z城火车站,空荡荡的街道上, 走动著几个雪人,华医生流著泪,从自己的脖子上解下一颗红红的石 头心,戴在了儿子的脖子上,儿子躺在厚厚的棉衣里,甜甜地睡著了。 “我们把孩子扔掉快走吧!我们以后还会生好多的孩子的啊!”夏南 山说著就从妻子怀里要过孩子,把孩子放到了雪地上。 华医生心痛地从雪地上抱起孩子,她想再看一眼自己的亲骨肉, 泪水不停地流了下来。自己的孩子长的是多么可爱啊!这怎么会是一 个怪胎呢?她亲了亲孩子的脸,孩子睡梦中还在笑呢!他到底梦见了 什么?华医生抱著孩子,在靠近火车站的一个商店屋檐下,轻轻地把 孩子放在了雪地上。啊!他是我的孩子啊!华医生哭泣起来。 夏南山走过来牵住妻子的手,他们不敢回头地走著。风中片片破 碎的雪花追赶过来,一个声音不停地呼叫著妈妈…… 夏南山走了以后,我的生活就单调起来。一年之后,我收到了夏 南山的来信,他告诉我他现在是一名教师,在Z城小学讲历史课。我 很快给夏南山回了信,用文字说很想念他,我没有再收到他的来信, 就又接连给他写了几封信,还是没有回复,我只好放弃这份感情了。 单位里给我介绍一个女人,我们只见过几次面,很快就结了婚。 我和妻子结婚五年,一直没有生育,我们睡到一张床上时,妻子的背 脊一直发凉。在朋友的劝说下,我们去了一趟医院,检查结果是妻子 没有生育能力,我并没有主动提出离婚,反而对妻子更好些了,而妻 子坚持要离婚,我们最后只好分手了。和妻子离婚之后,我没有再结 过婚。 我白天去焚烧尸体,晚上就读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在寂寞漫 长的夜里,有时候写几首抒情诗,有时候会吹吹箫,我的时光就这样 慢慢地流逝著。 我后来又喜欢过一个画家,主动给这个画家当过几次人体模特。 这个画家对同性没有性欲望,他感兴趣的是黑色的灰色的线条,他认 真地素描著我全身的每一块肌肉。我几次蠢蠢欲动,在他线条形的视 觉里勃起,想挑逗起他麻木的色欲。当他画完稿后,不打招呼背著画 夹就走。 我这时候就匆忙穿上一条裤子追出门外:“大画家,别走啊!我 还没有看过作品呢?” 这个不太礼貌的画家就打开他的画夹,给我看他画的作品。令我 气愤的是,我总是看到画面上一个丑陋的男人长著一个委缩的小阳具。 后来,我不再给这个画家当模特,我曾当著他的面讽刺他:“你的大 脑这么没有想象力啊!别说是做大画家了,你做达利、比加索、凡高 等人的走狗都不配!” 我四十五岁那年发表了几篇文章,拿到稿费后就去了一趟Z城, 在一个小书店里买书时,和夏南山邂逅了。四十岁的夏南山身子发胖 了许多,他请我到一家酒店里喝酒,告诉我他现在是Z城中学的历史 老师和副校长。我在夏南山的家里,见到了他的妻子华医生,我无法 再认出她来。这个华医生脸上的五颗黑痣已经不见了,她的脸经过美 容也漂亮起来。华医生告诉我,她现在是Z城医院的外科主治医师和 副院长。 我一次又一次举起酒杯为老朋友祝贺!后来才知道,他们也像我 一样没有孩子。我们从婚姻谈到孩子时,心情就低落到了极点,相互 唉声叹气起来。华医生告诉我,她曾经生过一个男孩,抱著孩子去公 园玩时,不小心把孩子弄丢了。 “你们的孩子也许有一天就找到了啊!”我安慰著夏南山夫妇。 “我们的孩子今年已经有十四岁了,他也许该上初中了!”华医生哀 伤地叹了一口气。 我从夏南山夫妇华丽的楼房里走出来,一路想著自己的身份和地 位,自卑送我又回到B城火葬场当工人。我想我这一辈子快完了,唯 一的出路就是当作家,在没有送进焚尸炉之前,努力写出一部后现代 版《红楼梦》。 我五十五岁那年,无意中走进了同志公园,结识了一个又一个同 志,他们都叫我老何。我一走进公园,就会遇见一个或几个熟面孔, 和这群孩子一起疯狂一起亲热,他们让我活的越来越年轻。我开始盼 星期天,盼著和他们见面。我有时请几个MB去吃饭,有时带他们到 我家去玩,我也曾被几个小妖精骗过几次,还被一个小混蛋敲诈过一 次,但我孤独的心,总是徘徊在那儿,我也像蜻蜓点水似地去爱过他 们。我越来越离不开他们了。我愿意口袋里的钱被一个很丑陋的孩子 骗去,如果他是饿著肚子。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的眼泪,他们 的情感,和他们对家的渴望或梦想,一次次地打动著我。我从此也成 为那里的常客了。 我进入同志公园的第一个月,结识了一位年青的音乐老师,我们 有著同样的爱好和兴趣。这个三十岁的音乐老师也姓夏,长的也酷似 夏南山,每次到了周末,我就去一趟理发店,把自己打妆的年轻一些。 如果我能再年轻二十岁多好啊!我看著镜子里一张越来越皱的脸。 我的心愉快的像一只花蝴蝶,飞呀飞呀就来到了学校。夏老师一 个人忘情地弹著钢琴,窗外的云随著他的琴声飘啊飘。我不知道自己 是爱上了夏老师以后才跟他学弹钢琴,还是跟他学会了弹钢琴以后才 爱上了他。那时候,我们常常坐在星期天的教室里,对著上百张空桌 椅,交流著属於我们自己的青春激情。 我对夏南山多年的思念之情,很快转移到了这位夏老师身上。当 我们一起躺到一张床上时,我会兴奋地抓住夏老师胀的发紫的阳具: “啊!真大啊!” 有时候我也会开玩笑似地说:“你人长的这么清秀,却长著一根 这么粗壮的东西,一点也不般配啊!”夏老师这时候就会用他的这个 宝贝东西,一下子堵上我的嘴。 我开始做梦了,我在梦中和夏老师躺在停尸房里疯狂地性交,夏 老师的脸突然变成夏南山的脸,我的灵魂从躯壳里飘浮出来,我回头 看到自己一张扭曲的脸啊!我的脸突然变成了华医生的麻脸,五颗星 星般的黑痣不停地闪烁著 白天,我像一位父亲一样关心著夏老师;夜晚,我像一个妓女一 样纠缠著夏老师;我们就这样相处了一年。有一天,夏老师来找我。 我们一起走出校园,来到一片清静的树林。这次我感觉他的神情有点 不对劲,我於是用温柔的语言安慰著他。 “何叔叔,我们还是分手吧!”沉默了许久的夏老师。 “为什么要分手?好好的为什么啊?”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强 压住内心的愤怒。 “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我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我要去结婚 要生孩子,只有这样,在别人眼里我们才是正常的啊!”夏老师的眼 睛有些潮湿。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夏老师走了。我一个人孤单地站在黑夜里,心被撕裂般地疼痛, 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 我还是不死心,就去找他,找到他后,两个人都沉默地站著,不 说一句话。我回到家里后,就给他写信,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感情还能 继续下去,那怕是每个月只见一次面,我也愿意用一生去守。可是, 他一直没有给我回信,我一个人就跑到饭馆里喝闷酒。 一个月以后,我听说夏老师要结婚了,就买了一套西服为他祝贺。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夏老师的新婚之夜,我喝醉了酒,他搀扶著我 送我回家。我们走到曾经约会过的树林时,我就疯狂地抱住他大哭起 来,然后就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要求和他最后一次做爱。夏老师哭了, 他的阳具也一直没有勃起。我一下子就跪倒在他的脚下,狠狠地咬住 他的阳具不放。夏老师疼急了就用拳头砸我的脑袋,我的头被他的拳 头砸的眼冒火星,我最后松开了他血淋淋的阳具,跪在地上像一只野 兽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尖叫。 夏老师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我曾经送给他的一块手帕,擦了擦阳具 上的鲜血,然后把粘满鲜血的手帕扔在了地上,转身走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后,看到天上亮起一个圆圆的月亮,我就跟著这 个月亮不停地走啊走啊我走上了石头桥,看见月亮就在桥下面我於是 就伸开双臂扑了上去。 那一夜,我本来是应该去死掉的,可是,我没有死掉,只因为河 水太浅了。我从污泥中爬出来,爬上岸时,我的肚子里已经装满了臭 水。我清醒后的记忆里回想起,白天曾看到过水面上漂浮著几只鼠尸, 於是就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那是秋日的上午,我提著大的小的黑色的白色的塑料袋从菜市场 回来。我刚一走进家门就听见电话发出亲切的呼叫声,我来不及先去 厨房,就去接电话,电话果然是我的那些孩子们打来得,我兴奋地告 诉他们,我买回来了很多他们最爱吃的菜。我飞快从地板上提起十几 个塑料袋,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我一定要在这群孩子到来之前, 把菜全部做好。一想到这群可爱的孩子张著红红的小嘴,贪婪地吃著 我做的菜,我的心底就跳动起快慰的音符。 我正炒著一盘牛肉香菇时,听见外边有人敲门。 “何叔叔好!祝你六十岁生日快乐!”阿青微笑著走了进来。 我接过阿青手里提著的两瓶酒:“哎呀!我的小天使!你快坐下 休息一会儿!我正在炒──你最爱吃的牛肉香菇呢!要不要多放点辣 椒?” “辣椒就多放点吧!”阿青走了过来。“何叔叔一个人太忙了, 还是让我来做你的助手吧!” 阿青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娃,他有著乡村男孩的纯淳和善良, 今年二十五岁的他,也是一个很有才气的诗人。 三年前,我到南方的一个城市参加诗人作家笔会,路过Z城,就 想去夏南山家看看。我一个人在Z城游玩时,无意中在紫荆山公园里 看到了一个男孩,这个叫阿青的男孩长的很像我初恋过的夏南山,他 的气质也很像我热恋过的夏老师。 那是夏日的一个黄昏,天气也很闷热。阿青一个人忧郁地坐在金 水河岸边上的草坪上,这儿是Z城的同志基地。年青漂亮的小伙子三 五成群地走过来再走过去。我走近阿青,故意问几点了,阿青用手指 了指紫荆山百货大楼上的钟。我们后来聊到了文学,聊得很投缘,我 就请阿青去吃饭。 在Z城火车站不远处的一条夜市上,我和阿青面对面地坐在露天 的饭店里。服务员拿来菜单,我让阿青点菜,他看了看菜单,一个菜 也没有点就把菜单推给了我。 “不要客气啊!你还是点个你喜欢吃的菜吧!”我再次把菜单推 给了阿青。 “还是请何叔叔点吧,何叔叔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吧!我什么都 能吃的啊!我从不挑食。”阿青有些羞郝地看著我。 “家常豆腐、炒香菇、红烧鲤鱼……”Z城的菜比B城的菜低廉 很多,我一个接一个地点起了菜。 “够了,已经够了,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的菜啊!”阿青伸出手 要过了我手中的菜单还给了服务员。 服务员很快端上了菜和啤酒。我和阿青碰杯对饮著。阿青一个人 发呆时,眼睛里时时闪现著一丝丝的哀愁。 “不要客气啊!快点吃啊!”我夹起一块肉递到了阿青的嘴边。 阿青受宠若惊地展开红红的嘴唇。 “你的鼻子长的高高的,很漂亮!看到你,我就回想起我以前的 一个朋友来了。”我爱恋地看著阿青。 “谢谢何叔叔的赞美。”阿青开心地举起酒杯,全部喝了下去。 “再来一瓶吧?”我转过身就去寻找服务员。 “何叔叔,不要了,我们已经喝五瓶了。”阿青开始用餐巾纸擦 嘴。 我买过单,就带著阿青走进了金鑫宾馆。 我打开洗澡间的水笼头,调好了水温:“阿青,快来洗澡吧!” “还是何叔叔先洗吧!”阿青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节目。 我走过去,一把将阿青抱在怀里,亲吻著他。阿青和我很快脱光 了衣服,我们坐进一个浴盆里,相互用水挑逗著对方的性欲。阿青很 快就勃起了,他的阳具又粗又长,足足有十九厘米,红红的圆圆的阳 具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水笼头喷出细细的水珠,水珠落在阿青润滑的肌肤上,也落在他 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这可爱的花骨朵开始不停地颤抖著,一颗接一 颗晶莹透亮的水珠惊落了下来,随著地板上转动的泡沫而消失。 阿青闭著眼睛,享受著水和肌肤的缠绵。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已经失去弹性的皮肤,还有许多的老年斑 分散在我的四肢,我的脚掌也起了皱纹,全身的皮肤松皱皱地垂挂著。 我的阳具一直委缩在自己杂乱的阴毛里,我突然发现自己的阴毛正脱 去油亮的黑色,我看著这个让我嫉妒让我疯狂让我痴情的年青人,却 没能再勃起。我真的已经老了。 “何叔叔,让我来给你擦擦背吧!”阿青把一条毛巾缠绕在自己 手掌上,向我伸了过来。 “好孩子,谢谢你!”我感激地转过身,同时把自己的屁股紧贴 在,他不停颤抖的花骨朵上。 一双无比温情的手,在我已经失去信心的肌肤上游动著,让我的 心加快地跳动著,血液也同时加快地流动著。我感觉自己的体内有一 只小鹿在奔跑,不停地奔跑著,啊!我感觉自己的阳具从枯草般的阴 毛里站了起来。 “好孩子,让我也来给你擦擦吧!”我转过身,有意想让阿青知 道我还不是一个无用的老头子。 阿青呵呵一笑,把手上的毛巾给了我,乖乖地转过了身。他的肩 膀宽宽的,腰细细的,骨骼的轮廓看的很清。我的手小心移移地上下 滑动著,似乎怕会擦破他健美的肌肤。我不停地擦著,每擦到一处, 就忍不住用舌尖舔了舔,我有些贪婪地亲吻著这个被水珠包围的花一 样的男孩。 “何叔叔,菜要烧糊了啊!”阿青手上粘著血红的鱼鳞跑了过来。 这时,一股烧糊的怪味钻进了我的鼻子,我的回忆被彻底地打断了。 我慌忙把炒锅拿下来:“啊!不能吃了,我再接著炒一次吧!这可是 小妖精最爱吃的菜啊!” “何叔叔,鱼已经洗干净了,你还是休息一会儿,让我来干吧!” 阿青拿著毛巾,擦了擦我额头上的汗,然后就把我从厨房里推了出去。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表,已经快到十二点了。这时,外边传来一阵敲门 声。我马上拉开了门,啊!我的小天使──小妖精、小东西、小玉、 小强、小鬼欢呼著跑了进来。他们放下手中的东西,把我紧紧地拥抱 住,嘴唇不停地印在我的脸上,这一刻,我是最幸福的啊! 第二章 “满天飞舞著雪花。阿青孤独地行走在火车站,他想买一张回家 的车票,可是口袋里没有一块钱,阿青又冷又饿地蜷缩在饭店的屋檐 下。雪越下越大,阿青抬起头,他突然看见一个穿著白衣的漂亮的女 人向他走来,她身后的柳树钻出嫩黄的芽。妈妈!──阿青兴奋地呼 叫著,穿白衣的女人露出温馨的微笑,她呼唤著:阿──青!阿── 青──声音越来越小,阿青伸出双臂去拥抱这个女人,可是他拥抱到 的是满天飞舞著的雪花。阿青哭了!他大声地呼叫著妈妈──妈妈不 要抛弃我!” 阿青从噩梦中惊醒,他浑身冷汗,从床上坐起来。漆黑的寝室里, 同学们像小猪一样做著梦。阿青闭上眼睛胡思乱想著,一种强烈的恐 惧感向他袭来 十五岁的阿青哭著走出语文老师的办公室。 头戴孝帽的阿青跪在一口黑漆漆的棺材前。一群男女进进出出忙 碌著,阿青看见父亲低垂著眼皮坐在门前吸著烟。 一堆冰冷的黄土埋葬了妈妈。 阿青还跪在坟前,眼角垂挂著泪水。天空的黑暗压下来,从黑暗 的深处飘下几星洁白的雪花,雪花越飘越大,阿青的哭泣声越来越遥 远。 阿青背著一篓子落叶走进自家的小院。父亲坐在堂屋的门前抽著 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阿青把一篓子落叶背进灶房,他划亮一根 火柴,点燃手中枯干的树枝叶──升火做饭。 “哥,你做什么饭啊?我想吃油饼。”九岁的妹妹背著书包呼叫 著跑进灶房,蹲在阿青身边。 阿青伸出手疼爱地拍了一下妹妹的头,说:“好,哥给你做油饼 吃,你快去做作业去吧,别让爹再生气打你。” 阿青把饭菜端到一张小木桌上,叫声:“爹,吃饭了!” 阿青牵著一头老牛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阿青走进棉田拾摘棉花。 阿青在灶房里升火做饭。 阿青凝望著窗外飞落的雪花。 阿青光著膀子和父亲一起收割麦子。 阿青背著喷雾器给菜苗喷洒农药。 阿青牵著一头老牛走在黄昏的村庄。 阿青凝望著窗外飞落的雪花。 长高的阿青把饭菜放到父亲面前,他怯怯地说:“爹,我想到Z 城去打工,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阿青爹长叹一声:“想去就去吧!不是爹不想让你再上学,自从 你妈去逝以后,家里的负担落在爹一个人身上,爹累死累活已经把你 养成了人,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再让你和弟弟妹妹们一起上学了。” 阿青沉默著,他看著一团烟气从爹的鼻孔中呼出来。 三间低矮的瓦房,瓦缝中长著野草。院子里两棵弯脖老枣树,正 开著小小的黄花,树下卧著一只老山羊,两只刚满月的小羊羔蹦来跳 去,它们对这个世界还很新鲜。 阿青来到了小玉的家里。小玉妈妈的眼里闪动著泪花,声音哽咽 著:“孩子啊!你们都才十七岁!出门在外不容易,你们兄弟两个要 相互照顾好天冷的时候,要多添件衣服城里什么坏人都有,你们哥俩 要好好做人,不要染上小偷小摸的毛病。” “放心吧,婶子,我会好好照顾小玉的。”阿青说,他的心有些 酸痛起来。 “妈!我们该走了。”小玉的眼睛有些潮湿。 “啊!小玉,等一等,妈给你煮的鸡蛋还没带上呢!”小玉妈把 背包放在小玉背上后,她手脚慌忙地跑进灶房端出一碗鸡蛋:“孩子, 找不到工作就马上回来,别舍不得花钱买吃的” “妈!我走了。”小玉挥了挥手,走出院门。 “啊!小玉,钱放好了吗?!别让小偷给摸去!”小玉妈追了上 来。 小玉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笑著说:“钱在我的内裤里面呢!放心 吧──妈!丢不了!” 小玉妈站在院门外,一只手擦著眼泪,一只手在半空中挥动著, 她看见小玉和阿青的身影越走越远。 村头的一块半埋进土里的石头上刻著“龙沟村”,村外的一条泥 水沟里,几头浑身污泥的猪用鼻子不停地拱动著泥巴──寻找可以吃 的东西。阿青和小玉边走边回头,他们恋恋不舍地望著生养自己的村 庄──一片片高矮不齐的瓦房和老槐树,一群又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飞来飞去。 阿青小玉和许多外出打工的男男女女排著队挤上了一列硬坐普快 火车。火车内早挤满了人,行李架上堆满了行李,坐位下也塞满了大 大小小的包。阿青和小玉只好背著包站在有坐位的身边,过道上一直 拥挤著。有几个民工大口地吸著烟,有人脱掉了鞋子,有人正在吃瓜 子,有人聊天,有人骂娘,烟气、脚臭气、汗臭气…… 阿青对这一切并不太在意,他望著窗外飞过一片又一片贫瘠的田 地。 终於到Z城了。阿青和小玉背著包从火车出站口走出来,车站广 场是人来人往的车辆声,他们向一位卖报纸的老头打听去劳务市场的 路,他们来到二马路和解放路的丁字路口。街道上有停的车辆走的车 辆,地上坐著或站著或蹲著或躺著各种姿态的三五成堆的男的女的老 的少的人,有老板在人堆中挤来挤去。 “这儿就是劳务市场?!怎么比牛市还脏还乱!”小玉惊叫起来。 “希望我们能够卖个好价钱!” 阿青苦笑著。 这是1991年的秋天。 一个浑身油乎乎的胖子走到他们身边,上下打量著:“你俩是一 块的吧!想干什么活儿?” “我们是一块来的,老板,想要我们去干什么活儿?”阿青疑惑 地紧盯著老板的眼睛,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个老板可靠吗? “饭店──打杂,想干吗?一个月。”胖子说著就分开食指和大 拇指比划著。 “是八百吗?──好啊!我们干!”小玉惊喜地张大了嘴巴。 “呵呵你小子想这么多!你会干什么?会炒菜吗?我们用的厨师 一个月才开二百块。” 胖子裂开嘴笑著。 “八十块太少了!能再多点吗?”阿青背上的包,压的他挺直的 身子开始有些弯曲。 “已经不少了,你们又能挣钱又能学手艺啊!干过半年后,要是 你俩谁能学会炒菜,工资就上涨到二百了啊!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工 作,我们又管吃管住的!那两个小子,一看就不是老实人!他俩想跟 我走我还不要他俩呢!”胖子伸手指了指远处两个衣衫不整的青年, 他们瘦瘦的个头和一脸的愁容。 “给一百吧!我们给你好好干活儿!”小玉讨价还价。 “我看你俩还算不错,再添十块,不行就算了,我再去找别人。” 胖子装著要走的样子。 “九十?让我们再考虑考虑!考虑好后我们会找你的。”阿青说 完就目送著胖子钻进了人群。 两个打工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阿青小玉身旁。一个满头卷发描 眉涂著厚厚一层口红的女人从他们身旁走过,她高高的高跟鞋啪哒啪 哒地响著。卷发女人的身后跟著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这个男人西装 革履,像是电影中的国民党特务。卷发女人在打工妹面前停下高跟皮 鞋,从一个蛇皮花纹的小提包内掏出一盒烟,卷发女人伸出细而长的 指甲夹出一支烟,尖嘴猴腮的男人弯著腰陪著笑脸从自己口袋里飞快 地掏出打火机给卷发女人点燃。 卷发女人对著打工的人群,不屑地吐出一个烟圈,她开始上下打 量著两个打工妹。两个打妹妹有些胆怯地后退了半步。 卷发女人皱了一下眉,狠狠地用长长的指甲弹了弹烟灰。 “两个妹妹可是打工的!酒店干吗?”卷发女人不冷不热地问。 “我们,我们不干酒店,我们想进服装厂。”一个女孩鼓起勇气 说。 卷发女人从鼻孔中哼出一声冷笑:“服装厂?!──累死累活的, 有时还拿不到钱!酒店里挣的钱多,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合适!好,你 们自己选择吧!” 卷发女人傲气挺胸地走到另几个打工妹面前。 一个口中叼著半支烟的中年男人走过来。 “喂!你们是哪儿的人!有身份证吗?想干什么活儿?到饭店打 杂干吗?包吃包住,饭店不大,一个月八十块钱!干还是不干?” 中年男人从口中吐出烟屁股,伸出沾满油污的皮鞋从红红的烟屁股上 踩过去。 天很快地暗下来,街道两旁的商店亮起了灯。 “小玉,你饿吗?我们去吃饭吧,今天找不到工作,还有明天呢!” 阿青去牵小玉的手。 “来这儿的老板都是些什么玩意!衣服穿的那么脏,当老板已经 这么脏了,给老板打杂还不知道会脏成什么样子!”小玉长叹了一口 气。 劳务市场里的一个露天小吃摊上,一个老太太正忙著给几个打工 仔盛面条,四张小木桌已经坐满了人。 “面条多少钱一碗?咸水鸡蛋多少钱一个?” “面条五毛钱一大碗!咸水鸡蛋五毛钱两个!”老太太微笑著。 阿青和小玉要了两碗面条和四个鸡蛋,坐在小木桌上吃起了晚饭。 “阿青,我们今晚住哪儿?住旅社吗?听说好多旅社是黑店,睡 到半夜把人杀死,把值钱的东西全部劫走。” “我们像有钱的人吗?我们告诉旅社老板──我们是来打工的, 不是来做生意的,这样就安全多了。我的衣服旧了些像是打工的,小 玉的衣服是妈妈新做的,穿上它就像一个大少爷啊!” 小玉哈哈地笑著,和阿青走在灯光摇曳的街上,两个背包的灰头 土面的男孩,从他们身边走过。 “喂!哥们好!你们是哪个地方的?你们晚上住哪儿啊?” “我们是周口人,我叫小涛,他叫小强。你们是哪个地方来的?” “我们是驻马店人,我叫阿青,他叫小玉。” “在Z城打工挣钱太难了!我和小强已经来两个多月了,曾给一 个饭店打过一个月的工,这个饭店老板心黑的很啊!一块钱不给,还 说我们弄坏了他们一张桌子!──他妈的!这个黑心的老板只要他敢 再来劳务市场,我们一定揍扁这个王八蛋!” “你们晚上到哪儿去住啊?” “我和小强还有许多的老乡,在火车站售票厅里过夜。” “哦” “明天见──哥们!” 光明旅社亮著招牌灯箱,阿青和小玉在门外徘徊著。 “天气不是太冷了!我们也可以火车站过夜!”阿青抽出口袋里 的手。 “我不睡床上是睡不好觉的!睡火车站衣服睡脏了可没地方洗啊! 明天我们穿著脏衣服找工作更不好找了啊!”小玉接著说:“阿青, 你从家出来时,你爹给你多少钱?” “二十块!我……”阿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著头。 “──到底不是亲爹就是不亲!也太狠了吧!找不到工作连回家 的钱也没有了啊!” 小玉气愤地甩出一句。 阿青的表情有些苍白,他不停地咬著自己的嘴唇。 小玉握住阿青冰冷的手:“阿青!对不起!我不该说这句话!我 是想说好了──阿青不要难过,我们好好打工挣很多很多钱拿回去, 让你爹和我娘都知道,他们的儿子没有白养!” “小玉,我不难过,我有机会出来打工,心情也比在家时好多了。” “我们去这家旅社问一问,大房间住一夜多少钱,我妈给我的钱 多一些,住宿费先让我拿吧,等你有钱后再还我吧!” 他们走近登记处窗口。 “请问住大房间两个人一夜多少钱?” “八人间,一人一个床位一夜三块钱,两人共六块!” 小玉把钱和身份证递进窗口。一个女孩拿著一大串钥匙,钥匙叮 叮当当地响著。阿青小玉跟著女孩走进昏暗的走廊。大房间里,灯光 昏黄,地板潮湿,八张并排的床位已经躺下三个人,一个睡熟的男人 正打著呼噜。 阿青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天花板上几只飞虫。小玉侧过 身,他看著阿青裸露的肩膀和脖子上的一根红线圈。 “阿青,你亲妈留给你的这块石头心你还戴著啊!这个世上还是 妈妈最亲!我一离开家,就开始想我妈了,不知她现在睡了没有!” “我一直戴著,这虽然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我对她却很有感情。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也很难过,虽然她不是我的亲妈,可我是吃她的奶 长大的,我一直都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妈!” “阿青,说不定这次出来打工,你还能找到你的亲爸妈的!就像 电影中那样地相遇,呵呵说不定你的亲爸爸真的是百万富翁呢!到时 候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哥们啊!” “我被亲妈抛弃的时候只有几个月,即使她现在出现在我面前, 我可能也认不出来她!只有她──她如果还记得我胸前的这块石头心, 她见到我后就能认出我,──她的儿子已经十七岁了!或许现在她已 经死了,比我的养母死的还早!”阿青的声音有些哽咽。 “阿青!你看我是那壶不开提那壶,本来是谈我的妈妈唉!好了 ──阿青,我的好兄弟!把我的妈妈当作你的妈妈吧,她从小就很喜 欢你的。”小玉伸出安慰人的手,放在阿青的胸前,他很快摸到一颗 红红的心形的鹅卵石。 阿青和小玉背著包,一大早来到劳务市场。解放路和二马路空荡 荡的,偶尔有几辆车子吐著黑烟白烟奔跑而过,大大小小的商店还紧 闭著门。一家商店的屋檐下,蜷缩著一个棉被包,棉被包里裹著一个 人,穿著烂袜子的一只脚丫从里边掉出来,一双破皮鞋扔在一边,这 个人一动也不动,睡的好像进入了天堂。 一个清扫大街的中年妇女,抬著大扫帚刷刷刷地向前扫著,阳光 夹著飞扬的尘土,照在几棵苍老的梧桐树上,半黄半绿的叶子在风中 摇摆著它们乞丐般的手掌。 劳务市场的人越聚越多,似乎比昨天的还多。一块块大大小小, 厚薄不均的木板、纸板、放在地上,或举在打工者的手中,上面写著: 厨师、油漆、早点、装修、拉面、电工、护理员、包水煎包、修下水 道、美容美发、加工凉皮、司机、豆腐脑、裁剪、电焊、羊肉烩面、 专业补胎、各种凉菜、印刷工……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招厨师的啤酒肚老板口吐白沫,口若悬 河地讲著不标准的普通话。一群打工仔围住这个啤酒肚老板,他们都 想知道有自己吃的饭吗?一个坐在自己行李上的中年妇女,正在抠著 自己的脚气。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女孩正大口大口地啃著甘蔗,甘蔗渣 随口吐在脚下。 这时,一个提著背包的胖女人,从阿青和小玉之间挤了过去。刚 一挤过去,突然“不”一声放了个响屁。小玉马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 鼻子和嘴,阿青捂著嘴笑,周围引来一片目光,望著他们。 胖女人在人群中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把包垫在肥大的屁股底下。 然后,从枣红色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手帕,一下子包住自 己的蒜头鼻子“哼──哧”一声,把鼻涕全包进自己手帕里面了。胖 女人放松地把手帕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胖女人耐心地等待著属於 自己的老板。这时,一个戴著眼镜的苗条女人夹著一本书走了过来。 苗条女人低头看了看胖女人的体形,彬彬有礼地:“请问这位大姐! 您是找工作的吗?” 胖女人抬起笑脸:“呵呵我是出来找活儿干的,什么苦活儿脏活 儿我都能干!” 苗条女人微微一笑:“请问大姐带过小孩子吗?” 胖女人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站了起来:“我自己生过四个孩子,全 是俺带大的,她们一个个都会跑了,老大老二已经上了小学。俺大妞 生下后,大妞她爹给她取名──招弟!意思就是让她招来一个弟弟, 那知道老二一生下来还是个妞,就给她取名再招!可是第三胎还是个 妞!就又给她取名又招!等老四一生下来,俺就没指望了──只能取 名叫绝招了!” 围观的人哄堂大笑。苗条女人捂嘴一笑:“啊!大姐你真幽默!” 胖女人睁大眼睛认真地说:“别说是烙油馍俺会,包子饺子肉合子俺 都会做!” 苗条女人:“啊!大姐你是误会了!我是说……” 胖女人著急地:“啥活儿俺都会做啥活儿俺都会做──” 苗条女人一著急,一本书从她身上掉下来。书名:《悲剧的诞生》, 作者:尼采。胖女人慌忙拾起来递给苗条女人。 苗条女人彬彬有礼地:“谢谢大姐,大姐是个实在人,我想请大 姐给帮忙看孩子,同时再给我的丈夫做饭。因为我最近要到外地就读 博士学位,有大姐给我看家我就放心了!” 胖女人:“中,中,中。” 苗条女人带著胖女人一前一后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来,苗条女人 叫住一辆出租车,胖女人坐上车后,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的同类,开心 的笑著远去。 一个西装有些发皱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他拍了拍阿青的肩膀: “你是一个人出来打工的吗?” 小玉听见中年男人的问话马上靠近阿青。 “我们两个是一块的!”阿青牵住小玉的手。 中年男人看著小玉清秀洁白的脸蛋:“这种活儿太脏,怕他干不 了啊!” 小玉不屑地退到了一边。 “我只要一个人,你去不去?包吃包住一个月一百块钱!” “我不去,我们是一块的,要去都去要不去都不去。” “师傅!找干什么活的啊?”一个背包的瘦个子男孩,拦住了中 年男人的去路。 “看锅炉!这活儿你能干吗?每天你都要掏很多炉渣,这活儿你 能干吗?”中年男人上下打量著这个男孩。 “师傅!再苦再累再脏的活儿我都能干!”瘦个子男孩闪动著明 亮的大眼睛。 “你今年多大了?哪儿的人?” “十六岁!信阳人!” 中年男人带著瘦个子男孩挤出了人群。阿青望著瘦个子男孩离去 的背影,心中设想著自己能不能适应这种工作? “阿青,那边又围了一堆人,我们去看看招什么工的。”小玉牵 住阿青的手,走了过去。 人太多了,挤不进去,也不知道招什么工的?也看不见老板?! 阿青和小玉立起脚尖看啊看一个光头的青年从人群中挤出来,他抓了 抓头皮上的痒。 “大哥,里面招什么工的啊?”小玉好奇地问。 “你我都干不了!他要招的是男人!却要你去干女人干的活儿! 护理病人,病人是个半瘫的老头,每天要给老头洗脸洗臭脚提尿罐子, 还要洗衣服做饭这是男人干的活吗!这么脏这么累这么烦人的活儿一 个月才给八十块钱!哼──饿死我!我也不伺候这个活僵尸!” 小玉牵著阿青的手转身离开,他们一起又到别的位置站了站。这 时,突然听到一个男孩大声地喊叫:“抓住他,别让他走,他欠我们 工资不给!” 一个半秃顶的胖子慌慌张张地,从坐在地上的民工身上跳过去, 两个愤怒的男孩疯狂地扑上去。秃顶老板的脚惊慌中踩在了一个民工 的腿上,被踩的民工猛地用手一推,秃顶老板摔倒在地上,大口大口 地喘著气。 扑上来的两个男孩紧紧抓住秃顶老板的衣领。一个男孩大声地问 周围的人群:“这个黑心的老板骗我们给他干活一个多月,找借口不 给钱赶我们走!──请各位老少爷们给评评理!” 从人群中愤怒地爆发出:“打死他!打死这个老王八!” 嚎叫著的男孩一起挥动著泄愤的拳头,狠狠地砸下来砸下来砸下 来 “警察来了!”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听见喊声的人马上散开,几个挥动拳头的男孩垂下拳头,转身挤 进拥挤的人群。地上躺著鼻青脸肿的秃顶老板,衣裤被撕破了,露出 里面的花裤衩,门牙掉了两颗,鼻孔和嘴角淌著血,已经歪了的嘴不 停地哎呀哎呀地哭叫著。 两名警察从三轮摩托车上下来,他们一路高叫著:“走开!走开! 走开!” “怎么会事啊!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你能站起来讲话吗?” 两名警察走到了秃顶老板的身边。 秃顶老板趔趄著爬起来,在人群中寻找著打他的人,他刚伸出手 去指人群中发现的一张熟悉面孔,这时,他的裤子彻底地从大腿上脱 落下来,暴露出肥胖的大腿和他的花裤衩。 “呵呵你怎么这副德性啊!”两名警察大笑起来。 从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轰笑声。躁动的人群慢慢平息后,阿青 和小玉走进一个小吃棚,要了两碗卤面,吃完卤面又给老板要了两碗 免费的茶水。 “要是我们也碰到这么黑的老板怎么办?” “打啊!也像今天这样揍他!” “光打他有什么用?我们出来是挣钱的,不是出来打架的。以后, 我们要多长个心眼,看准老板后再跟他走。” “阿青,我想等挣到钱后学门手艺!你说学什么好?” “我想学厨师!干厨师首先饿不著肚子啊!” “我不想学厨师!干饭店太脏了!你看看那些拿著厨师招牌找工 作的人,那么多啊!他们一个个衣服都穿的油乎乎脏兮兮的呀!” 阿青皱了一下眉:“那你想学什么手艺啊?” 小玉神秘一笑,把嘴贴近阿青耳朵:“我想学美容美发!学会后 就自己干个店!” 阿青沉思著,内心比较著这两种手艺的优势。 小玉一拍阿青的肩膀:“还想什么啊!有什么好想的?你将来要 是开饭店,我天天去你店里吃饭呀!我要是开了美容美发店,你也可 以天天到我的店里理发呀美容呀!我一天给你理一个发型,一天再给 你美容一次,让你变的比周润发还漂亮!你变成了天下第一美男子, 每天去你店里吃饭的人一定很多很多,你就发大财了!” “小玉,我们找到工作好不好先干著,只要我俩能在一起干活就 行了!” “听你的!” 邙山村的一个农家小院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怀里抱著一个 三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从妈妈的怀里下来,在院子里跑著叫著妈妈 你追不上我!孩子的妈妈就跺著脚步原地不动地喊:哈哈看妈妈追上 宝宝了!孩子听著妈妈的脚步声,哇哇哇地大叫著跑著,呱呱呱地大 笑著跑著。妈妈半蹲著腰伸开老母鸡翅膀般的手臂,保护著自己的宝 宝不会跌倒。 院门外响起汽笛声。从黄色的面的车里首先走下来宝宝的爸爸, 随后阿青小玉走下了车。宝宝的爸爸向司机交费用,司机接过钱。调 转车头离去。 阿青小玉跟著老板走进二楼一间房,房间里一张双人床,一张书 桌,一盏台灯,墙壁上挂著几幅中国水墨画。 “怎么样啊兄弟!这房间还可以吧!这间房以前是我弟弟和弟媳 妇住的,半年前他们搬到市里边开饭店了,这房子就一直空著没人住。” 老板接著说:“你们先休息一下!我也累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干活, 从明天开始给你们记工资!包吃包住,每人每个月八十块钱兄弟!我 先下去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或你嫂子打个招呼!啊哥先下去了啊!” “老板和老板娘对人挺客气的!”小玉轻松地坐在了床上。 “听老板说我们这个地方距市里边有三十多里地呢!”阿青也放 松地坐在了床上。 “再哪儿不是干活!我觉得在这儿干活挺舒服的,又有山又有水 哎!阿青,我们今晚去看黄河好不好?” “什么?今晚就去看黄河?!不!天黑了什么也看不清,你我第 一次来,路又不熟悉。” “没有多远的啊!你没有听老板说吗──从他们家向北走两里地 就到黄河滩上了。” “改天吧!我们刚来给人家干活儿,第一天就到处乱跑,主人家 是不高兴的啊!” 阿青和小玉在水笼头下冲洗脚。 “小玉,你的脚长的真白啊!” “阿青,你腿上的毛怎么越长越多啊!” “等有钱后买些脱毛霜把它们全部脱掉!” “脱掉后还会再长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 “我觉得做男人腿上没毛,脸上没有胡子就不是男人!” “好!为小玉这句话,我要好好保护腿上的每一根毛!” “你腿上有毛脸上没毛,只能算半个男人!” 阿青忙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高兴地说:“有啊!我感觉有好 多好多的小绒毛正拼命地长出来!” 两个人分头躺在床上,阿青一动也不动地想著心事,小玉从抽屉 里拿出一本《莎士比亚文集》,随意地翻看著里边的插图。 阿青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睡著了。小玉放下手中的书,用手指 轻轻地挠了挠阿青的脚丫子。阿青呵呵地笑著缩回伸直的腿,小玉伸 长手臂拽回阿青的脚丫。阿青也开始一只手抓住小玉的脚丫另一只手 轻轻地挠小玉的脚掌心。小玉松开阿青的脚,跑到阿青这头来睡。 关掉了灯,就看到了窗外的月亮,把甜美的月光照进来。小玉翻 来覆去睡不著,他久久地窥视著阿青入睡的脸。小玉把手臂轻轻地放 在阿青胸前,慢慢地向下移动著。棉被下的阿青,嘴唇不停地颤动著。 阿青猛地一翻身,把小玉压在身子下面,嘴唇紧紧地含住小玉的舌头, 发出婴儿吃奶的响声。 一大早。阿青和小玉起床洗脸刷牙,老板娘起床洗脸刷牙梳头, 老板最后也起床洗脸刷牙。餐桌上放著馒头,稀饭、青菜。阿青小玉 和老板一家人一起吃过饭后,就走进凉皮制作间(工作室)。老板开 始手把手和面洗面筋过滤淀粉烧水在铝皮模具上,用刷子涂上油,浇 上淀粉浆──最后制作出一张张凉皮。 阿青挽起衣袖,开始在一个大瓷盆里和面。小玉在另一个大瓷盆 里开始洗阿青和好的面团。阿青抱著盆子从水笼头下接水。小玉把沉 淀后的淀粉水从盆子里空出来。锅炉燃烧著一口大锅里沸腾著烧开的 水。小玉飞快拿起刷子在盆形的模具底上刷上食用油。阿青在沸腾的 锅里,不停地转动著手中的盆形模具。白色的烟雾热气在房间里迷漫 著。阿青小玉忙的满头大汗。 老板忙著给客户送制作好的凉皮。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 夏天很快到了,一场大雨哗哗哗的下著,雨一直下著下著。老板 口中叼著一支烟走进工作间,看到阿青和小玉还在忙著手中的活儿。 “做完这几张凉皮休息吧!这雨一直地下,风景区没有游客了, 商贩也不再摆摊,等天气转晴后才有客户要货啊!你们也已经忙了好 多天,就好好休息休息吧!”老板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下雨真好啊!我们不用再累死累活地干活了。”小玉望著窗外 的雨,揉著酸痛的腰。 “真希望老天爷发发善心,一个星期下两天两夜雨。”阿青把身 上沾满面粉的裤子脱了下来。 “我们每天的工作时间超过了十二个小时!从没有干过这么多的 活!在家里有妈妈疼就是好啊!” “小玉,你想家了?” “我想我妈!不知老家是不是也在下雨!” “听!窗外的雨声多美啊!小玉,我们现在一起去爬山吧!雨中 的邙山风景一定很美!” 阿青小玉穿著同一色的白背心和红色短裤从楼上下来,他们光著 脚丫,撑著一把黑色的雨伞,向山上走去。 小雨淅淅沥沥的下著,晶莹的小雨滴不停地从树枝上滴落下来。 阿青和小玉站在山顶的凉厅里向远处观望,浑浊的黄河水向远处流去。 邙山游览区还在创建中,许多景点长满了野树杂草。恋爱中的几对男 女,在细细的雨中浪漫地走著。 阿青和小玉相互搀扶著走下矮矮的邙山,再爬上另一座小土山, 山上生长著各种人工培植的树苗。两堆小土山之间出现了吊桥,走过 吊桥接著走就上了浮天阁。 “小玉,你看那边围了好多的人。”阿青注视著不远处:“下雨 天!这些人在干什么?” “哇!还有一辆警车呢!”小玉把合上的雨伞又打开了:“阿青, 我们去看看吧!” 阿青和小玉跑到人群中时,警察正把一具青年男尸抬上警车。警 车跑远后,围观的情侣游客才散开而去。 “唉!这个大学生因为失恋而去自杀!死得太可惜了啊!”一个 中年女人叹息著:“警察说是吃安眠药死的,他胸口的口袋里装著一 封遗书,还装著一张和女朋友的合影照片!” 阿青突然感到一阵寒冷,他抓紧小玉的手:“小玉,我们快点回 去吧!” “别走这么快呀!会滑倒的。”小玉紧紧地拽住阿青。雨水滴哒 滴哒地从伞上不停地滚落下来。 第三章 那是冬天的一个夜晚。寒风吹进毛孔里,冷几乎让每颗孤独的心 也冻成了冰。公园里还游动著一个孤魂野鬼似的孩子,他黑亮的眼睛 在灰暗的光线下闪动了一下,他看见我正向他走过来。 “这么晚还不回家啊?”我拍了拍这个男孩蜷缩著的肩膀。随后 我看到这个男孩对我努力地微笑,他冻的发紫的嘴唇颤抖著,似乎想 向我解释一下他的处境,给我一个好的印象──带他回家。 “我在等一个朋友,他可能今晚不会来了,天太冷了。”男孩对 我说话时,还故意地望了望远处,似乎是在告诉我,如果他的那一位 朋友现在来了,就轮不到跟我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我伸手握紧他冰凉的手:“还 想再等一等你的那一位朋友吗?” “圈里的朋友都叫我小妖精,我今年二十岁。” “小妖精?!呵呵……” “叔叔,你家里方便吗?如果方便我现在就跟你回家。”小妖精 睁大又黑又亮的眼睛看著我。 我不忍心对这个需要温暖的孩子撒谎。 “叔叔家里方便,叔叔现在就带你回家。”我打开右边一扇棉衣, 拥抱著小妖精走出了公园。 我带著小妖精回到了家。 “小妖精,你饿了吧?”我手里拿著两包方便面:“你要一包还 是两包?” “何叔叔,给我煮两包吧!”小妖精饥饿的眼睛盯著我手中的方 便面。 我走进狭小的厨房,打开煤气灶,在一口炒菜锅里,开始给小妖 精煮面条。水烧开时,我碰开两个鸡蛋,放进了锅里。 面条刚煮好,小妖精手里已经拿著一只碗,走过来,飞快地盛面 吃面。 我在一旁坐下,打开电视。 “面条煮的可以吗?”我转过身,微笑著。 “好──吃!好吃!”小妖精口里嚼著面,大口大口地喝著汤。 他说面条好吃的时候,锅里和碗里的面条已经没有了。小妖精很快又 喝光了面汤,一副饿了很久的可伶的样子。 我有些心疼地看著这个孩子,微笑著走过去,从纸箱里再次拿出 两包方便面走进了厨房。面条很快又煮好了,小妖精真的像妖精似的, 筷子在我的眼前闪动了几下,锅里的面和汤很快又吃得干干净净。我 又开始第三次给小妖精煮面条。 “何叔叔,真得不好意思!我今天感觉特别的饿,而何叔叔煮的 面条又是那么地好吃。”小妖精因为吃了几碗热面,脸上开始红晕起 来。 我突然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挨饿的日子。那时候,我对什么东西都 充满了食欲,我看到蚯蚓大口大口地吃土,心里特别羡慕它们的命运。 “何叔叔,电视没有好节目,我们还是睡觉吧!”小妖精的眼睛 从屏幕上移开。电视里是没完没了的医药广告。 认识小妖精的时候,我已经在公园里混了半年,那年我五十六岁。 我紧紧地拥抱著小妖精躺在一张床上。我感觉自己的手脚是冰凉的, 我不想马上去碰这个孩子的肉体,我要等到自己的手脚在被窝里暖热 以后,再去抚摸这个让人心疼的小妖精。我突然发现这个孩子的头发 是假的,他衣服里的皮肤像树皮般粗糙,当我抚摸小妖精的阳具时, 小妖精突然呜呜地哭了。我慌忙收回自己的手,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的家在湖南J市。”小妖精躺在我的怀里,开始给我讲他的 故事: 那时,我还在读初中一年级。我有一个同班同学,他叫马伟。我 们两家同住在一个居民小区里。每到星期天,我们时常在一起玩,一 起做作业。 马伟的爸爸是一位司机,常年在外地跑车,很少回家。几乎每次 过节的时候,马叔叔会把一辆蓝色的大货车开进我们小区的一小块广 场上,他一脸严肃衣装整洁地提著两瓶酒走下车再走远后,孩子们才 敢一下子全围上来,拍拍这儿按按那儿。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发高烧,妈妈去找爸爸,爸爸正 在一个饭馆里赌钱,把妈妈臭骂了一顿。妈妈含著泪背著我向医院走 去。因为刚下过雨,路上全是泥浆,妈妈身体瘦弱,就深一脚浅一脚 地向前走,几次差点滑倒。我几乎晕睡过去了,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 晚。我恍恍惚惚中听到了马叔叔的声音,我心想睁开眼睛看一眼马叔 叔,但我没有。我的脑袋沉重地垂在妈妈的肩头。一双大手捧起了我 的脸,一个宽宽的额贴在了我的脸上。 “啊!烧得不轻,得快点送进医院呀!小狐的爸爸今天不是在家 吗?他怎么不关心孩子啊!” “死了?!整天在外头喝酒赌钱,家里的大小事一点也不过问, 你问他吧,他不是打就是骂。”妈妈的声音哽咽著。一滴泪从我眼角 开始滑落时,马叔叔已经把我换上了他马背般的肩膀。 后来的一天天,我幻想妈妈是一个坏女人,她曾勾引过马叔叔, 并为他怀了孕,生下了我。啊!这个幻想就像电影中的私生子故事一 样。爸爸一直对这个家不好,他不关心我的学习也不关心妈妈和姐姐, 他每天就知道喝酒赌钱骂人打人。每当我回想自己的爸爸时,就要偷 偷看看身边有没有人,我真的怕爸爸此刻就藏在黑暗中,当他看透我 的心正在幻想自己是马叔叔的私生子时,他一定会突然窜出来,用他 大而狠的手掐断我的脖子。冷汗从我的后背上渗出来,我马上晃了晃 脑袋,尽心去回想安徒生的童话。 我开始和马伟成为好朋友,只因为我喜欢马叔叔。我用自己节省 下的一捧硬币,为马伟买了一支漂亮的铜笔,作为他十四岁的生日礼 物。马伟很高兴,他虚荣地向全班同学展示我俩的友谊。马伟的学习 成绩一直不好,老师常常批评他,同学们又怕他又偷偷地嘲笑他。我 的同桌是一位女生,她看到我和马伟在一起,就不再理我了。我什么 都不在乎,我只在乎马伟每天上学放学路上给我讲马叔叔在外地开车 的故事。 我的爸爸从没有给我买过香甜的水果,他只会给我铁锤般的拳头。 他高兴的时候就让我坐在他的身边,他侧面躺在沙发上,让我用自己 细细的小拇指给他挖耳屎。我表现得会很好,自己有尿要撒也长时间 地憋住。我左手右手轮换著小拇指给他挖耳屎,轻柔地,再轻柔地给 他挖,我真怕自己的指甲会突然划破他的耳朵眼。我把手指狠狠地插 进去,他的耳朵会不会聋掉?!我一产生邪念头,手就开始了颤抖。 很快爸爸像头猪一样睡著了。 马叔叔又回来了,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和爸爸。妈妈淡淡一 笑去忙她自己的活了,爸爸却总是心不在焉。我的爸爸是小区和街道 上的电工,他有几个结拜的兄弟,一个个嗜酒如命。爸爸比马叔叔大 有四五岁,他总是在马叔叔面前充老大哥。马叔叔给爸爸递过来一支 香烟,爸爸傲慢地伸出两根钳子般的手指接过来,猛一下划亮一支火 柴点燃。爸爸看谁不顺眼时,就会当著他的面,把正在吸的烟屁股恶 狠狠地揉碎在地上。 十四岁那一年的暑假,有一天洗澡时发现自己的小鸡鸡长大了许 多,有浅黄色的茸毛长出来。我找来一把剪刀把细细的黄毛剪掉,又 过了几天,又有浅灰色的毛毛长出来,我讨厌地把它们剪的干干净净。 爸爸的香烟就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有一次,我等他脱下衣服去洗脸时, 就偷拿一支香烟学著马叔叔的样子吸。我不敢学爸爸吸烟的样子,很 凶狠的一张表情隐藏在一团烟雾里。后来,我睡著了,在梦中: 我一个人奔跑在大雨中,后边有一个黑影追赶著我,我跑啊跑啊 我看见远处的黑塔闪亮著一盏灯。我要是会飞就好了,当我记忆深处 闪现飞的念头,身子真的向上漂移起来,我伸出双臂,听见雨声化成 了风声,我向高高的黑塔飞去,向迎接我的一盏灯飞去。啊!是马叔 叔,他好像和马伟的个头一样大。马叔叔也看见了我,他对我暧昧地 微笑。我红著脸问马伟去哪儿了?马叔叔拥抱著我说,马伟和他的妈 妈妹妹一起到姥姥家了。我听了很是高兴,我大胆地摸了摸马叔叔的 鼻子。马叔叔突然把我抱进他的怀里,不停地亲吻著我的脸和唇,一 种奇怪的电流从我背上流过又很快抵达我的小肚之下的位置。啊!我 感觉有血从自己的下边流出来,马叔叔的面孔越来越模糊一会儿变成 马伟的面孔了,马伟仇恨地望著我;一会儿又变成爸爸的面孔了,他 凶狠的眼神刺穿了我的胸膛啊!啊…… 当我从梦中惊醒时,马上去看自己的小鸡鸡是不是真的流血了, 我第一次看到一种蛋清样的液体粘在内裤上。我松了一口气,开始回 忆梦中的马叔叔为什么和马伟的个头一样大,他就像在演电影似的不 停地亲吻著我,用他温暖的身子紧紧压住了我然后,我的鸡鸡里就流 出了透明的鸡蛋清。 在距离小区不远,一根电线杆直直地立在街道边上,路灯高高地 亮著,把一张寻人启示照的一清二楚。上面的那个走失的痴呆孩子, 我一直没有见著他,他的爸爸在寻人启示上声明:把人送回家的重谢 五千元。每一次看到这张寻人启示我就会幻想,如果遇见这个傻孩子 就把他送还给他的爸爸,我就发财了,可以买好多好多的玩具和香甜 的水果。 一个熟悉的背影向公厕走去。啊!是马伟的爸爸;是我想了很久 很久的马叔叔。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看到他含情脉脉的微笑了。我想 大声喊马叔叔,但是我的脚步却飞快地跟了去,我来不及喊马叔叔了。 我在公厕的门口外等候,马叔叔的尿水声让我的心砰砰地乱跳,我的 脑海突然闪现偷窥的念头啊!我加快脚步向公厕冲进去。马叔叔看见 了我,对我点头一笑,继续他的尿水声。啊!我人生第一次看到一根 黢黑的鸡巴,这是属於大男人的宝贝,总有一天我也会自己长出来。 我在学校里又结交了许多朋友,星期六的晚上开始在学校过夜, 虽然我的家距学校很近。爸妈刚开始问过我一次,他们知道我是在学 校过夜后,也就不再过问了。 有一天的星期日,一个外地的同学张笑杰没有回家,我就带著他 来我家玩。我和张笑杰刚走近家门,就听见里面爸妈的吵骂声,我已 经习惯了,但当著同学的面我很难为情,我不知道是带张笑杰推门进 去呢!还是跑到大街上去。接著,又从里面传来姐姐的哭泣声。我在 自家门口低著头,手心沁出许多冷汗。后来,张笑杰牵著我的手,我 们一起回到了大街上,我俩什么也没有说,不停地走啊走啊,离家越 来越远。天已经全黑下来,我和同学到一个糖烟酒商店里买了两包方 便面,坐在一盏路灯下干吃起来。张笑杰给我讲他爸妈也常常吵架打 架,这也是他星期天不回家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张笑杰的故事让我感 觉到我们同命相连,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小狐,和我一起回学校睡吧!”张笑杰黑瘦的脸上写满了孤寂 和乞求。 “我想回家看一看,可……可是我,可是我又害怕!”我接著说: “我还是等一会儿再回去吧!要不!我先送你回学校,回去晚了 大门就上锁了。” “那好吧!我们走人民路去学校吧,虽然远点,但路灯多。”张 笑杰说著就紧了紧皮带。 我和张笑杰并肩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我的肚子还饿的难受,一袋方便面像空气般在肚子里一点感觉也 没有了。我不知道爸妈的吵骂现在有没有停止,他们是不是做了饭正 在吃?我不回家,爸妈是不会等我一起吃的。爸爸对我不好,妈妈有 时候也突然很陌生,他们一生好像都有什么遗憾,这和我有什么关 系?我是妈妈亲自生下来的,因为我长的很像她啊,只是──我!我 是不是爸爸的种?应该是,又好像不是我又回想起我更小的时候,路 上全是泥水,妈妈背著发高烧的我,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我的脑袋沉 重的垂在妈妈的肩头,我怀疑我快要死了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起了我的 脸,一个宽宽的额贴在了我的小脸上,啊!是马叔叔,他的声音是多 么的亲切,我很快就爬在他马背般的肩膀上在黑漆漆的夜里,雨不停 地下著,一个巨大的黑影在追赶著我,我飞了起来,我伸开双臂向一 盏灯飞去…… “小狐小心!小心啊!”张笑杰猛地把我从路的中间拽到了一边。 一辆汽车闪亮著车灯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我差一点摔倒在地,才知 道自己走了神。 “他妈的,车开的这么快,撞了人怎么办?!”张笑杰一点也没 有埋怨我的意思,他关切地紧拉著我的手,他的脸在夜色中更显的黑 瘦。 J市中学很快到了,学校大门还没有全关上。看大门的老师傅和 一个秃顶的老头坐在一只二十五瓦的灯泡下。春末的夜风吹过来,淡 淡的花香从校园里飘出去。 张笑杰一个人睡进了学校的集体寝室。我从校园里走出来时回想 他无奈的自嘲的笑,心生一阵伶悯,如果不是我的肚子饿的难受,我 就和他一起住下了。我的口袋里的零钱已经花完了,爹妈现正在气头 上,我又要好几天没有零钱用了。 当我走回我们的居民小区,我的心就开始了祈祷。当我走上二号 楼三单元四层时,看见我们家的灯还一直亮著,吵骂声已经停止了。 我右手拿出了一串钥匙,左手却轻轻地敲了敲门。 “他妈的,你还回来啊!”爸爸打开了门,他的眼睛红红的,一 脸的疲倦,声音低柔了许多。根据我的经验,没事了,我不会再接著 挨骂或挨打了。我低著头小心移移地走过客厅,钻进了厨房,抓住一 张油饼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自从在公厕里看到马叔叔的东西后,我开始夜夜梦见一根黢黑的 鸡巴。同时我也像书本上说的开始梦遗。我幻想著和马叔叔再次在公 厕里相遇时,天永远地黑暗下去,没有人能够看到我们要去干什么, 马叔叔会把我紧紧地抱在他的怀里,他也一定会疯狂地亲吻我。可是 当我面对马叔叔的时候,我总是脸羞的通红;当我面对马叔叔的时候, 我又渴望又同时拒绝著马叔叔的亲热拥抱。 马叔叔以前总是叫我小狐,当他含情脉脉地凝视著我时,我感觉 他正喃喃自语地唤著:小狐小狐…… 张笑杰和同班的一个女生谈恋爱的事很快传遍了校园。在校会上, 校长和班主任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他们,让他们公开写检讨书。一段时 间里,同学们都在背后议论著他们之间的丑事有同学说那个女生怀孕 了。后来,那个女生自杀了,尸体就挂在操场上的篮球铁架上。张笑 杰辍学了,也有人说张笑杰精神失常了。我没有再见过张笑杰,从此 也不再喜欢体育活动。男女同学之间,一下子疏远了很多。 不知为什么,当我接近女同学时,就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 我日夜渴望著一个宽大的肩膀。 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爸爸给我十五块钱让我自己去买自己喜欢 的东西。我请马伟和另外两个男同学一起看了场电影,电影散后我们 又去吃牛肉烩面。当我们散后各自回去时,天已经暗黑下来,居民区 的灯也一盏接一盏地亮了。我快走到家门时,突然想起自己的钢笔墨 水用完,就马上又转回身,向距我家最近的一家文具店走去。这时, 我又看见了马叔叔的背影,他正向路边的公厕走去。我身不由已地跟 了过去,走近公厕后才看清不是马叔叔。 十五岁这年的暑假。我终於等到了马叔叔去路边公厕。公厕里只 有我们两个人,我不知道自己是站著伪装撒尿呢,还是蹲下伪装大便, 我自己的小鸡鸡开始不听话地膨胀。啊!我此时硬得发疼,真想抱著 马叔叔大哭一场。马叔叔好像看到了我勃起的小鸡鸡,他的脸飞上一 片红,像喝过酒时的样子。我看著最后一滴尿从马叔叔的身体上滴落, 他黢黑的大鸡巴越来越大。我的身子摇晃著蹲下了,我感觉四周的墙 壁开始旋转,我睁大惊恐的眼睛,嘴巴张开著欲要去吞下什么。“─ ─小狐!”马叔叔的脸色突然变的暧昧起来,他的眼神就像是在梦中 燃烧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被马叔叔拥抱著走进了他的家。马伟和他的 妈妈妹妹就像是在梦中一样消失了。我的呼吸急促,全身酥软。我好 像听到马叔叔说:马伟和他的妈妈妹妹到姥姥家去了,今天晚上不回 来。 我的脸紧贴著马叔叔的脸,他开始用火热的唇亲吻我最脆弱的皮 肤。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种回家的感觉。记忆中,我的爸爸从没有 亲吻过我,他只会骂我狠狠打我。我的心颤抖的厉害,冰冷的四肢开 始浮动起来。我听著马叔叔一遍又遍地呼唤著:“──阿狐!阿狐” 这样叫我似乎更亲切,以前马叔叔一直叫我小狐小狐小狐…… 我后来就睡著了,马叔叔也睡著了,他怀抱著我,就像海湾怀抱 著一只小船。这是我十四岁中最快乐的一晚。我渴望这一天已经很久 了,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美好的一天。我的小鸡鸡更加疯狂的胀疼起来, 我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马叔叔亲切地用一双大手抚摸著我,问 我什么地方不舒服。以前,爸爸从没有这样关心过我,也没有这样抚 摸过我,我的泪水忍不住成串成串地滑落下来。我不知道马叔叔以前 是不是经常这样抚摸著马伟,让马伟每晚就像海湾里的一只小船入睡, 并做著比糖果还要甜的梦。啊!我开始嫉妒马伟,诅咒他永远不要从 姥姥家回来。 “阿──狐!阿狐阿狐阿狐……”马叔叔全身的器官在呼唤著我。 我恍恍惚惚地应答著,感觉马叔叔的皮肉热的发烫。我想入睡却 又失眠了。我的小鸡鸡在马叔叔的亲吻下膨胀到了极点,一种鸡蛋清 样的液体比梦中还要多地迸射了出来。 我越来越离不开马叔叔了。当我一个人时,我时常一边手淫,一 边幻想著马叔叔。 马叔叔对我也越来越好。我有时候幻想,我和马伟换一换爸爸就 好了。 我从没有见过爸爸的鸡巴长的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 做──才生出我的。我是孤独的,我面对自己的爸爸,感觉他是陌生 的。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妈妈不是一个好女人,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并不 关心我的男人,这个男人是混蛋──我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在叫。 整个暑假,我偷偷地和马叔叔在一起。马叔叔开著他的运货车, 带著我去另一个城市玩。我坐在马叔叔的身边,清凉的风吹在脸上很 爽,车窗外是绿色的风景,我拉开马叔叔的裤子拉链,掏出他香蕉大 的鸡巴,含在口中车子兴奋地向前奔跑著。 “──真可笑啊!马伟的妈妈开始怀疑我在外边有女人,可她又 找不到证据。”马叔叔笑著说。我听后感觉又可怕又好玩! 当马伟和马伟的妈妈不在家时,马叔叔就拉开二楼的窗子,把一 只红色的茶杯放在窗台上。这是我们偷情做爱的联络方式。 “我去找马伟玩。”我对家人说,对认识的所有人说。这句谎话 我不知说过了多少遍。 我很快走上了二楼,敲了敲门。 马叔叔抱著我走进了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很大的床,几件女人的 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床的一个角落。我喜欢看女人漂亮的衣服, 但我不喜欢看漂亮的女人。 我闻著马叔叔身上的汗臭味,一种很好闻的狐臭味从他的腋窝里 飘出来。马叔叔宽大的肩膀压在我身上,我像一只找到外壳的小乌龟, 紧紧的拥抱著自己身上的重量,这就是我渴望著的安全感。 “再亲亲我吧!马叔叔。”我喘著气,闭著眼睛,脸羞红著。 马叔叔的舌头又开始从我的耳朵滑到脖劲再滑到我黄豆大的乳头 上再滑到我旋转的肚脐眼上我全身的毛发燃烧著,汗水不停地涌出来, 精液射出来,很快我的泪水也流了出来。 当别人欺辱我的时候,我的泪水憋在肚子里,当爸妈打骂我的时 候,我的泪水憋在心里。马叔叔让我快活地活著让我射精的同时,泪 水终於有机会流出来。 “我爱你──马叔叔,我永远爱你马叔叔。”我的泪水和马叔叔 的汗水混到了一起。 “时间过的真快。”马叔叔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穿上了他自己的 裤子。 我从马叔叔的家里走出来,数著自己的脚步。 “你知道吗?──马叔叔。我从我家到你家需要五百八十步,而 从你家到我家,却要走五百八十一步。”我刚一进门,就告诉马叔叔。 马叔叔总是呵呵一笑,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从家里出来,我走到马叔叔家的楼下,抬头寻找红色的茶杯, 没有找到。我从小区里走出来,走在街上,走进商店,走进新华书店, 我很快又走了回来。我的手中什么也没有,我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一 块糖,几枚硬币在我的口袋里响著跳著。我怀疑自己买的糖不会很甜, 我的嘴唇很敏感。 我在梦中,站在马叔叔家的楼下望著,窗子轻轻地打开了,一只 红色的茶杯神奇地出现在二楼窗台上。我数著自己的脚步:“一,二、 三、四五百八十。”有时候,一只红色的茶杯会突然出现在第五百八 层楼的窗台上,我不敢再数自己的脚步,我还是飞快地跑去了,跑啊 跑啊结果就跑上了黑色的塔顶,一盏灯突然熄灭了,我开始大声地哭 泣。 我从梦魇中惊醒,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黑夜死一般的沉寂,剩 下的时间,我开始用性幻想来温暖自己。 暑假很快过去了。我考上了高中一年级,马伟留在了初中三年级 补习班。我们还在同一个学校里上学。 这是中秋的一个星期天。我刚走下楼时,看见马伟的妈妈提著一 个包往小区外边走去。我慌忙来到马伟家的楼下,抬头看见一只红色 的茶杯放在窗台前,我似乎还看见白色的热雾从茶杯里散发出来。 我很快和马叔叔脱光了衣服,马叔叔疯狂地亲吻著我,马叔叔像 龟壳长在我的背上,他的鸡巴在我的体内不停地抽送著,我的肛门也 爽快地痉挛著这时,马伟的妈妈突然走进了卧室,她吃惊地望著我们, 然后就开始哭著骂著像疯狗一样地嚎叫著还不停地摔著东西。 我慌乱中穿上自己的裤子,逃出了他们家,当我跑下楼时,才想 起自己的内裤忘在了床上。我不敢回家,不停地奔跑著,我感觉自己 的背上有无数只眼睛狠狠地盯著我,许多可怕的嘴脸不停地咒骂著我 爸妈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打死我的啊!我的泪水没有流出来,我 是一个坏孩子!我没有资格流眼泪我悔恨著徘徊在黑夜的十字街头。 为了上学,为了悔改,我硬著头皮回到了家。我内心祈祷著:或许, 马伟的妈妈感觉这件事说出去很丢人──她也许不会告诉我的家人。 她不是要出门办事吗?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是她早已经怀疑,还是她 忘记了带一件什么东西,返回来时无意中看到了我们所做的丑事。我 当时真想变成一只老鼠钻进一个裂缝里。 我真的没有想到,马伟的妈妈疯疯颠颠地跑到我的家里大吵大闹。 她指著我爸妈的鼻子一阵辱骂,最后又来到居民区里向围观的人群述 说著她所看到的一切丑恶行为。爸爸看到我时,掌头疯狂地砸了过来, 我的鼻子被打歪了,鲜血不停地涌出来,嘴唇撕裂般疼痛,我从口内 吐出自己被打落的一颗牙齿,脸也很快肿胀起来,我来不及哭泣来不 及呻吟,就被一脚踢倒在地上,然后,我感觉爸爸的脚不停地踢过来, 狠狠地踢过来,血不停地从我的鼻孔里流出来,不停地从嘴角流出来, 但是我的泪水却流不出来,我闭上了眼睛,我愿意就这样被爸爸一脚 一脚地踢死。 “我打死你这个畜生!我打死你这个畜生……”爸爸的声音越来 越遥远,周围人的劝架声也越来越遥远,妈妈的哭泣声也越来越遥远。 我感觉周围的房屋在旋转,大地像飘浮著的船,我看不见了自己,黑 夜像倒塌的铁塔沉沉地压过来。 我被父亲赶出家门以后。我没有再回学校读书,也没有去投奔亲 戚朋友,我感觉无脸见人,白天就睡在桥洞下,晚上一个人在街上寻 找可以吃的东西,我不会偷东西,也不会乞讨,我曾在垃圾堆里捡可 以吃的东西。后来,我真的忍受不了了,就走回家,跪在妈妈面前请 求她收留我,妈妈已经十几天没有看见我了,她还是没有抱我,她看 著我的样子只是不停地哭泣。爸爸还是不原谅我,骂我让全家人的脸 全给丢尽了。当爸爸再次拿著他的一只皮鞋打过来时,姐姐慌忙抱起 我,把我推送到了门外。姐姐含著泪给我二十块钱,让我自己买东西 吃。我没有接姐姐给我的钱,面对著这个抛弃我的家门笑了笑,挺起 胸走下了楼梯。 我数著自己的脚步,走到了马伟家的楼下,我抬头去看。我再也 不会看到一只红色的茶杯了。我望著紧闭的窗户笑,不停地笑。窗子 突然打开了,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窗台上。马叔叔突然看到我对他笑, 他惊讶地望著我,不知所措。我转过身,数著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 地离去。 我第一次偷东西,偷了一个司机的半壶汽油,只有半壶汽油,我 很想有一大壶汽油;我很想有很大的一壶汽油。我提著半壶汽油走著, 我走到了一片废墟地,该拆的老房子都拆掉了,该建的高楼还没有创 建出来,这里只剩下一片寂静,──死者需要的寂静!我想化成灰烬, 而我只有半壶汽油,我现在只想烧死自己就行了。我打开了油壶盖, 汽油湿了我的衣裤,我把最后的几滴汽油滴在了自己的头上,汽油真 的太少了,我真想飞快地死去,可是我的鞋子还是干净的,我的头发 没有全湿,我不知自己被燃烧多久才会死我开始寻找火柴,我要像卖 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划亮手中的火柴。 我突然看见一个男人向我奔跑过来。他跑近了,我看清他就是马 叔叔。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尖叫著。 马叔叔加快脚步向我扑过来,他距离我只剩下十几步远的时候, 突然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他抬起磕破的脸,大声地吼叫著:“小狐, 不要干傻事!你快快住手……” “划火柴!划火柴……”我似乎听见耳边有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我的手飞快地划亮了火柴,一瞬间,我看见自己明亮起来,周围的世 界在燃烧,无数只虫子疯狂地噬咬著我。 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才睁开眼睛,我首先看到的是马叔叔憔 悴的脸,他的眼睛红红的,嘴唇乾裂。他看见我睁开了眼睛,脸上挤 出一丝微笑,泪水从眼睛里飞快地涌出来。我全身二分之一的皮肤都 被烧坏了,头也被烧秃了一大块,只剩下一张我不想要的脸,为这个 世界还完整地存在著。 我的父母一直没有来医院看我,我的姐姐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揉 著眼睛离开了我。只有马叔叔一个人,寸步不离地守在我的身边。 我从医院里出来以后,和马叔叔住进一间租来的房子里。我后来 才知道,马叔叔为了我,和老婆离婚了。 当马叔叔向老婆提出离婚时,马伟的妈妈又哭闹了一阵,最后她 咬了咬牙说:“离婚可以,孩子归我,房子和存款也全部归我。” 马叔叔答应了马伟妈妈所有的要求,他一无所有地离开了家,只 带走自己的只件衣服。为了给我治病,他向朋友借了很多钱。马叔叔 一直没有告诉我──我住院看病花了多少钱。 我头顶上的头发一直没有长出来,整天就戴著一顶帽子,也不愿 再到街上去玩。我十六岁生日这天,马叔叔给我买了防真假发戴在头 上,我在镜子里又看到了自己英俊的模样。当我和马叔叔走在街上时, 我害怕又突然刮起大风,把我的假发带走。我也不再到公共浴池洗澡, 我衣服里的皮肤比赖蛤蟆的皮肤还要难看。我一个人走进厕所,几次 努力去手淫,我的阳具永远地阳痿了。 我趴在马叔叔的背上哭了,我不能再射精了,马叔叔亲吻著我的 泪水。我的泪水不再憋在肚子里也不再憋在心里,我看著身边的马叔 叔,想什么时候哭就什么时候哭。马叔叔让我答应他,以后无论发生 什么事,我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我后来,身体开始发胖,马叔叔的身 体却越来越瘦。 为了多挣钱,马叔叔开著车不停地拉著送著货物。 我一个人的时候,就躺在房间里睡觉,睡醒后就吃马叔叔给我买 的糖果,这些糖果真的很香很甜,我站在窗前吃著,我走在门外吃著, 坐在椅子上吃著,我躺在床上吃著,我不停地吃著,我的身体不停地 发胖。我知道了甜的滋味。 三年以后。马叔叔买了一套两居室。房子还没有装修,我们就搬 进了新家。马叔叔和我躺在床上,我伸出手去摸他的鸡巴,这次他没 有拒绝我。整整三年了,马叔叔没有再和我发生过一次性行为。“等 我再辛苦几次,赚了钱,就带你到全国各地去旅游一圈。”马叔叔拥 抱著我说。 “不要再跑长途了啊!每次都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我心疼地 抚摸著马叔叔消瘦的脸。 马叔叔没有听我的,他说跑长途赚钱多,他每次出门前,都要给 我买很多好吃的东西,让我等他回来。还有几次,马叔叔劝我继续上 学,我一个劲地摇头。只要马叔叔愿意养活我,只要能和马叔叔在一 起,我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在乎了。 我开始抽烟,开始喝酒。我几乎快忘记自己还会流泪的时候,马 叔叔出事了。 马叔叔的同事来安慰我,他都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心 里。 我不相信马叔叔已经死了,他还会回来看我的啊!我没有流泪, 感觉命运是在给我开一个很大的玩笑。 我在梦中看见马叔叔开著车不停地奔跑著,而我就坐在他的身边, 风从窗外不停地吹过来,冷冷的风从黑夜深处不停地吹过来。 “马师傅真的很不幸啊!车子翻进了山沟里他临死之前让我好好 地照顾你。”马叔叔的同事再次来到我的身边,手拍著我的肩膀安慰 我。 “滚──开!滚开……”我要赶走身边所有的人:“你们都该去 死,所有人都该去死,我的父母也该去死!只有我的马叔叔不该去死! 呜呜呜……” 我站在门外长久地等著我的马叔叔回来。 我在梦中看见马叔叔真的回来了,他手中提著甜甜的水果向我走 来…… 我站在风中,站在雨中,等著我的马叔叔回来。 我在梦中看见马叔叔真的回来了,他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抱住我…… 我站在无尽的黑夜里,站著站著…… 马伟的妈妈带著马伟来收房子了。马伟是死者的亲属,他有资格 继承房产。而我什么也不是,我们的关系也不受法律保护。我并不在 乎这套房子,我什么也不想要,我只要我的马叔叔…… 我开始流浪了。我戴著马叔叔给我买的假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 城市,我睡公园,睡车站,睡桥洞,睡地下道,无论黑夜有多么寒冷, 我的马叔叔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小妖精讲完他的故事,就在我的怀里睡著了。而我不是他的马叔 叔,我想我也可以像他的马叔叔那样去疼爱他的。 第四章 他们相互偎依著进入了梦乡。天很快又亮了,阿青又开始了和面, 小玉又开始了洗面筋,两个人一直忙到天黑。 窗外的半个月亮正一点点地变圆。 “小玉,你有没有发现老板和老板娘的脸色,最近不太好看啊!” “是有点不太好看!可能是他们的生意最近不太好,我们干的活 也跟著少了的原因。可这不能怪我们啊!活多我们干多!活少我们也 该有闲著的时候啊!” “中秋节再过几天就要到了!老板是不是也要给我们放几天假! 面粉已经快用完了,也不见他们再去买了!” “对,对啊!要是放假我们就回家看看吧!我好想好想我的妈!” 吃早饭的时候,饭桌上比平时多了两个菜,一个是炒鸡蛋,一个是炒 肉片。 老板娘微笑著说:“阿青活干得不错,小玉活干得也不错!不知 不觉你们来我们家干活有好几个月了吧?!” “是呀!嫂子!我们来你们家有五个月了!”小玉停了一下手中 的筷子。 “呀!有五个月了?!我感觉还不到五个月呀!你们想家了吧?” 阿青看了看老板娘的脸又看了看老板的脸,却看不明白他们的心事, 他说:“是呀,大哥大嫂,我们来你们家干活有五个整月了,我们是 有点想家了。” “等吃完饭,让嫂子给你们算算工钱吧!中秋节也快要到了,你 们也该回家看看了,今年的生意已经到了淡季。如果你们明年还想来 干的话,就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就不再到人市上找人了。”老板平 静地说。 阿青和小玉点了点头。 老板嘴里叼著一支烟,烟雾朦胧了他的表情。老板娘从里间走了 出来,和阿青小玉面对面地坐下。老板娘还是微笑著:“五个月,你 们每个人共三百五十块,你们算算对不对!” 阿青脸猛地一红:“不对啊?──嫂子,当时说好的包吃包住每 人每月八十块钱,应该是四百块钱才对!” “是呀!嫂子一定是算错了!”小玉著急地伸长了脖子。 “呵呵我没有算错,是你们想错了!你们是知道的,最近两个月 的生意不太好啊!两个月挣的钱还没有以前一个月多,每天还要管你 们吃饭!我把后两个月折算成一个月,加起来一共四个月,四个月多 少啊?!” “这还不好算!四八三百二!三百二十块钱!”老板从口中喷出 一口烟。 老板娘皮笑肉不笑地:“对,对!应该给你们每人三百二十块钱 才对啊!我还每人多给你们拿了三十块!嗨!嫂子没有拿你们当外人, 这三十块钱就算是哥嫂送你们回家的路费钱吧!” 小玉低著头一动没动,阿青咬了咬嘴唇,憋了一肚子气,可是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板娘给老板使了一个眼色,老板把烟屁股使劲往地上一扔,伸 出一只大脚狠狠一踩:“还不快拿住啊!你们说说哥嫂什么时候亏待 过你们!和你们一个饭桌吃饭!和你们住一个院子一座楼房!我们看 你俩个年龄还小,可怜你们才带你们来给我干活!要是你们跟了那些 黑心老板,别说三百五十块,五块钱他也不会让你们拿走!快拿住吧! 我的好兄弟!” 阿青从桌子上接过钱:“小玉,快拿住吧!我们再去找活干!” 小玉咬著嘴唇把钱装进自己的口袋。 在去市里的客车上,小玉:“阿青,我想回家,我从来没有受过 这样的窝囊气!” “小玉,我不想回家,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我还要找工作去挣钱!” 阿青叹了一口气。 小玉靠在阿青的肩膀上,车子向前奔跑著,窗外一棵棵树飞快地 向后倒下。 “小玉,我不回去过中秋节了,你把这些钱交给我爹吧!告诉他 我在Z城过的很好!”阿青把一个纸包交在小玉手中,送小玉走进Z 城火车站。 “还好!离家不是很远,坐一天车就到家了,一路上保重──小 玉!” “我们一起回家多好啊!以后有机会再一起出来打工,好不好啊? ──阿青?” 小玉恋恋不舍地拉住阿青的手。 “你快进站吧!小玉我要赶紧回劳务市场找工作,等我有了固定 工作后,我一定马上给你写信。”阿青眼里突然涌出泪水。 小玉走了以后,阿青一个人回到了劳务市场,他坐在人群中,眼 睛不停地寻找著老板。 天又黑了,阿青来到曾和小玉一起去过的小吃摊,要了一碗面条。 阿青在光明旅社门前徘徊著,他摸了摸口袋底的钱,转身向火车站走 去。火车站广场上坐满了人,他们中有商贩有打工者有流浪者有乞丐 有小偷有妓女有骗子各种灯光闪烁著,各种声音渲染著,夜越深越凉, 中秋的微风吹在脸上,同时也吹在心上。 阿青看到打工者打开了棉被躺在上面已经进入梦乡。 阿青看到打工者打开了毛毯躺在上面准备过夜。 阿青看到打工者躺在几张报纸上休息。 阿青想到了报纸,他从火车站广场的商店前一家家走过,最后从 一个老头哪儿花五毛钱买了一份报纸。回到广场,回到睡眠的人群中, 阿青坐在一张报纸上,读著另一张报纸上的广告和新闻。 阿青脸上写满了疲倦,他展开所有的报纸,躺在上面,头枕著自 己的背包。 晚风贴著地面吹过来,报纸的没有被压住的四角在风中抖动著。 阿青闭上了眼睛。 月亮看著午夜的火车站广场,像晒满了一地的萝卜干。 广场上无家可归的人越睡越多,到了后半夜,因为有冷风吹过来, 躯体开始蜷缩再蜷缩,广场上於是又空出了许多床位! 天从黑色中灰起来再从灰色中亮起来。阿青走在大街上,寻找可 以洗脸的地方,可是走了很多的路,一直没能找到免费的水笼头。阿 青又回到了火车站,他花两毛钱走进收费公厕,开始洗脸。 一家卖早点的门前,挂著一副招牌,上面写著:正宗西华县逍遥 镇糊辣汤。漆著红漆的长条木桌前,坐满了吃烧饼喝糊辣汤的人。 “老板,糊辣汤多少钱一碗?” “五毛钱一碗!” “烧饼呢?” “五毛钱两个!” “给我盛一碗糊辣汤,再要两个烧饼。”阿青坐在了长条木凳上。 “一碗糊辣汤,两个烧饼!”戴著回民白帽的老板吆喝了一声。 老板手拿大木勺在红红的热热的汤锅里盛上一碗糊辣汤,一个小 女孩从老板手中接过碗,把汤端到阿青面前。阿青拿起碗沿上的一支 白瓷勺,把汤上面飘著的芝麻香油和醋搅散开。小女孩又跑到打烧饼 的两个青年面前,从桌子上手拿两个圆圆的金黄色的沾著芝麻的烧饼 送到阿青手里。 阿青大口地咬著烧饼,大口地喝著糊辣汤。一个人的中秋节就这 样过了。 中秋的Z城,白天还有许多姑娘穿著裙子。而在劳务市场上,那 些长期忍受著饿饥的流浪汉,他们白天蜷缩进自己的棉□里,还感觉 冷? 阿青穿著长袖的白色衬衣,白领已经成了黑领,他已经熟悉劳务 市场的地形,这只是一个没人管理的廉价打工者的街道。 又到了下午。一个留著中分,一双小眼睛的男人走进劳务市场, 他的手中还拿著几根铝合金制品。小眼睛的男人不停地用他的小眼睛, 窥视著胸脯鼓鼓的打工妹。小眼睛的男人刚想找一个打工妹搭话,那 个打工妹厌恶地向他翻了一个白眼,转过细细的腰。小眼睛的男人没 趣地走开了,很快,他的小眼睛又盯上一个穿戴妖艳的女人的屁股。 妖艳的女人一转身和小眼睛的男人的头撞在了一起。妖艳的女人 尖叫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走路的呀!” “请问小妹妹可是找活儿的?小妹妹想干什么工作呀?”小眼睛 的男人赔著笑脸。 妖艳的女人把腰一挺:“我看你是找死的!我像是打工妹吗? ──这人眼睛也太小了!连老板和打工妹都分不清!”妖艳女人揉著 撞疼的头,骂著走著。 小眼睛的男人用臂夹著几根铝合金属,继续在人群中寻寻觅觅, 他忽然来到阿青跟前,用小眼睛很理性地上下打量著阿青,一脸严肃 地:“小伙子,你是找活的吧!学徒工干吗?” “什么学徒工?” “做字啊!就是给商店制作招牌!这活又轻又挣钱,你要是学会 了我的手艺,少说一个月才能赚它个千儿八百!不过你现在什么也不 会!这没关系,跟著我好好学,前三个月我不给你开工资,包你吃住, 三个月过后我每月给你这个数……”小眼睛的男人伸出一把掌。 阿青眼睛突然一亮:“好的,我现在就跟你去。店址在哪儿?” “走吧,我带你去店里,我们师徒边走边聊!” “师傅,我帮您拿吧!”阿青伸出手。 “呵呵这东西没有重量,这东西就是用来做招牌的,贵的很啊! 还是让师傅拿著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著。 “师傅,店址在哪儿?” “我徒弟的店在大同路,师傅的店在德化街!德化街知道吗?Z 城最繁华的一条街!” “德化街我知道。” 小眼睛的男人带著阿青从火车站绕到大同路口,他手指著一个个 商店门上的招牌:“看到了吧!这就是师傅和师傅的徒弟干的活儿! Z城的每条大街的商店老板都认识我!我的活儿多的干不完来,我们 从对睦路服装批发市场里走过去。” 走了很远的路,阿青额头上渗出汗水。对睦路上买卖服装的人很 多,服装店前是服装摊,服装摊又套著地摊,来往的人群中又夹杂著 沿街叫卖小吃的小贩。阿青跟著这位师傅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他看著 这位师傅并没有买衣服的意思,这位师傅的小眼睛不停地在漂亮女人 身上转动著。阿青开始对这位师傅失去信心,他抱著悲观的态度跟著 这个师傅继续在人群中挤。 小眼睛的男人从两个穿著长裙的女孩中间挤过去。一个女孩哎呀 一声叫,她忙去看自己的裙子,在臀部的位置破了一个小洞。另一个 女孩大声吆喝:“站住!站──住!前面的男人快站住,你把我们的 裙子弄破了!” 小眼睛的男人听到喊叫声,意识到是自己手中的铝合金属惹的祸, 他故意装著没听见喊叫,继续在人群中向前挤。 裙子有洞的女孩飞快地追了上去,一把拽住小眼睛的男人:“你 怎么还往前走啊!把人家的裙子弄破了!喊著你──你还往前走!你 说怎么办?你好好地看看我新买的裙子!” 小眼睛的男人低头看到裙子上出现一个绿豆大小的洞。 “呵呵真的破了!这么小的洞不碍事的啊!裙子还能照样穿!裙 子还能照样穿” 小眼睛的男人赔著笑脸。 裙子没洞的女孩跑过来一只手卡著腰,一只手指著小眼睛中年男 人的鼻子,一副泼妇骂大街的姿态。裙子有洞的女孩使劲撑开裙子上 的洞给大家看,她似乎想把绿豆大的洞撑的更大,好让每一个人都能 看到! “让大家看看!大家都来看看!我俩一起新买的裙子,一下子让 这个男人弄这么大的洞!都这么大的洞了呀!洞还在屁股上呀!让我 们怎么再穿这裙子呀!”裙子没洞的女孩拉著裙子有洞的女孩的裙子, 大声地嚷叫著。 “赔人家一件吧!”人群中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们说吧,让我赔你们多少钱!”小眼睛的男人挺起了胸。 “我又不会讹你,我俩昨天一起刚买的新裙子,一件八十块,不 信我俩带你去买!” “我看这样吧!我赔你们几块钱!你们的裙子只是破了一个小洞 儿!还能凑合著穿啊!” “你说什么?──什么?!赔几块钱凑合著穿!你看清楚了!这 裙子可是正规厂家生产的明牌裙子!现在让你手中的玩意给扎破了一 个洞!你再看看这个洞啊──比你的眼睛还大!” 围观的人群中一阵哄笑声。阿青的脸红红的,他同时也忍受著别 人的嘲笑。 “快给我们拿吧!说好了八十块!少一块不能走人!”裙子有洞 的女孩又一次伸出了手。 “还不快拿钱!我们又不是讹你,这裙子真的是八十块钱买的呀!” 裙子没洞的女孩继续指著小眼睛的男人的鼻子。 小眼睛的男人急的满头是汗,他用手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我 身上带的钱已经买东西了!现在拿不出这么多的钱!” “那你去给我借吧!” “唉!徒弟!先替师傅拿出八十块钱!”小眼睛的男人把目光转 移到阿青身上。 阿青注视著这个还没有让他进过门的师傅!回想一路上他说过的 大话,他知道这个师傅不可靠!就摇了摇头:“我是打工的,身上没 带钱。” “把你手中的东西留下,回家给我们拿!你家在哪儿?远吗?” “我回家去拿,我家就在附近,十分钟后我就回来!”小眼睛的 男人把手中的铝合金属交到裙子有洞的女孩手里,他又对阿青说: “你留在这里给我看著她们,这东西比她们的裙子值钱!” “中,我等你!”阿青的脸红红的。 围观的人群散去,街道上还是人来人往的拥挤著。为了生存,运 气不好的商贩几乎喊破了嗓子,一个卖洗发水的中年男人拿著麦克风, 模仿著唱正在流行的港台歌曲;一个黑皮肤的老女人,肩膀上挂著一 串串乳罩;一个矮小的男人穿著女人的裙子,站在椅子上不停地扭动 著屁股招生意…… “呀!都过去二十多分钟了,怎么还不见他的影子!”两个穿裙 子的女孩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又看了看阿青身上的背包:“喂!那个 小眼睛叫什么?他是你的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刚在劳务市场认识他,他让我去给他打 工。” “你给他打工?你不看看他那色迷迷的德性,这种男人是什么东 西呀!身上八十块钱都拿不出,还让你去给他打工!他一定是个大骗 子!” “啊!都快半个小时了!这个小眼睛还不过来,他的东西是不是 不值八十块钱?!” 裙子有洞的女孩。 “这东西是多少钱买的?”裙子没洞的女孩问阿青。 “我不知道。我看到他时,他手中已经有这东西了。” “啊!我们要这东西干吗?找个人问问,看值多少钱,我们多少 钱都卖掉!” 几个民工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裙子有洞的女孩迎上去:“啊, 大哥!你们要这东西吗?” “你们想卖吗?我出两块钱!”一个民工接过东西看了看。 “啊!这东西这么不值钱啊!”裙子没洞的女孩和裙子有洞的女 孩同时惊叫起来。 阿青走在街上,在一个无人的角落换下身上的脏衣服,他又回到 劳务市场的人群中。 阿青站著等老板。 阿青蹲著等老板。 阿青坐在地上等老板。 一个老板来了,看也没看阿青,从阿青身边带走了两个女孩。 一个老板又来了,看也没看阿青,从阿青身边带走了另外一个女 孩。 阿青走动了几下,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他又看到一个老板模样的 人走过来,就主动地走上前:“老板好!是找干活的人吗?” 阿青在一棵梧桐树下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坐在地上不停 地咳嗽著,像是感冒了,她的怀里躺著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孩子伸出 黑黑的小手拽住母亲瘦瘪的乳房,用嘴不停地吸著咬著。 阿青一个人流浪在深夜的街头,他不停地走著走著,走累后又回 到了火车站广场。睡的像萝卜干样的流浪者,正在一点点地蜷缩著自 己被温暖拒绝的肉体。阿青已经习惯在他们中间躺下,也很快睡的像 他们了。 晚风贴著地面吹过来,身底下的报纸的每一个角在风中摆动著。 阿青感觉自己像是睡在风车上的一只虫子。 阿青梦见自己行走在无人的车站,他突然看到脚下闪烁著两枚五 分的硬币,他高兴地蹲下身子捡起来,他又看到更多的硬币在向他眨 著眼睛,他兴奋地不停地捡著捡著阿青的手中满满地捧著洁白的硬币, 这时,从天空中飘落下几片雪花,雪花越飘越多阿青抬起头突然看见 一个穿著白衣的披头散发的女人向他走来,“──妈妈!”阿青兴奋 地呼叫著,穿白衣的女人露出温馨的微笑,她呼唤著:“阿──青! 阿──青──”声音越来越小,阿青伸出双臂去拥抱这个女人,可是 他拥抱到的是满天飞舞著的雪花。阿青哭了!他大声地呼叫著“妈妈 ──妈妈不要抛弃我!” 阿青花两毛钱走进火车站收费公厕,他在公厕里洗过脸,又背著 包走到卖早点的地方,要了一碗糊辣汤和两个烧饼。阿青又回到了劳 务市场。 阿青眼前闪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个男孩的肩: “小涛!” “啊!是你!你叫……” “我叫阿青!” “是!我还记得你是驻马店人!嗨──你的同伴呢?” 小强听见小涛和别人说话就从别处走了过来,看见阿青就对著阿 青傻笑了笑。 “小玉,他中秋节前回家了!”阿青有些伤感。 “没事的!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兄弟有什么难处,我会帮的。” 小涛拉住了阿青的手。 “你和小强这半年多都干过什么?” “我和小强,给一个搬家公司干过三个月,又给一个食品厂打过 两个月的工,又给一个餐厅打过一个月的杂工他妈的!第一个工作还 挣到三四百块钱,后几个工作一分钱没给──白干!” 天又黑了。三个小夥伴背著包走在大街上,他们来到一半露天的 小饭馆。塑料布棚下,一张小木桌。小涛买了三碗面,小强买了三个 鸡蛋,阿青从另一个小饭馆里买了六个大菜包。他们抱成一团,一边 填饱著肚子一边谈著未来。 夜晚的火车站广场,三个小夥伴各自从包里掏出皱巴巴的报纸, 平铺到一块,就成了他们的床。小涛躺下……。 “小强,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六岁!” “阿青你今年多大了?” “我比小强大一岁!你呢?” “我比小强大两岁,比你大一岁!”小涛接著就哼唱起:“我是 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唳的北风吹过……” 夜空中,月亮被一团乌云遮盖。 睡梦中,阿青被点点滴滴的雨惊醒,他从报纸上坐起来,推醒小 强和小涛。三个小夥伴慌忙把报纸收拾好。这时,雨点更大更急地从 夜空中掉下来。地面很快湿了,广场上睡眠的人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 来,抱著行李向售票厅拥去,午夜的售票大厅很快睡满了人。 三个小夥伴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们在售票大厅里躺下。 “这里比广场上温暖多了!” “这里让我们睡吗?” “别想那么多,睡一会儿算一会儿!”小涛打了一个哈欠。 “警察有时候不让在这里睡!今天下雨了,可能警察会让我们在 这里睡吧!”小强因为受凉,鼻子不停地流水。 阿青胡思乱想过一会儿,就闭上了疲倦的眼睛。睡梦中,阿青被 人一脚踢醒,他惊慌地睁开眼睛看到是一个警察,就飞快的从地上爬 起来。 “起来!起来!起来到外边去!售票厅不让睡人!” 小强眼角闪著泪花,用手捂著被踢疼的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售票大厅很快被警察清扫干净了,无业的打工族流浪汉站在车站 的屋檐下,外边是无情的雨无情的下著。 当警察一离开,售票大厅又飞快地撒满了垃圾,这些垃圾开始做 梦,他们在梦中一定梦见了自己的妈妈,他们的妈妈用温暖的怀抱紧 紧地抱著他们…… 下过一夜雨的街道湿湿的,风吹过来,几片枯干的手掌形树叶无 声地飘落下来。劳务市场的人稀少了许多,那些老弱病残的人都不见 了,出现在打工者面前的就业竞争对手们,黑色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小伙子,你们是找活干的吗?”一个老头走过来。 “是,大爷!我们是找活干的,请问你用几个人?我们一共三个。” 老头看了看小涛,又看了看阿青,再看了看小强。 “好的──你们三个我全用了!管吃管住,每人每月一百块钱!” “大爷!请问是让我们干什么活的?” “卖早点的!饭一定让你们随便吃,吃个饱!” 老头带著三个小夥伴走出了劳务市场。 在沙口路的北段,三间门面房里堆满桌椅面粉锅碗瓢盆,门面房 外是一个水泥瓦棚,瓦棚的一角是两个大铁皮油桶改造而成的煤炉。 老头开始教他们怎样干活。 小兰是老板的女儿,大约十八九岁,长长的头发和圆圆的脸,她 不说一句话地洗菜做饭,做好饭还是一句话不说,坐到一边去看琼瑶 的小说去了。 “小兰,饭做好了吗?做好了就吃饭吧!” “做好了!”小兰心不在焉地合上书。 三个小夥伴比平时多吃了几个馒头又多喝了两碗汤。 “你们谁来洗碗?”小兰不客气地,她不等他们回答就去看自己 的书了。 阿青小强主动去洗碗。小涛走到小兰身边:“看的是什么书?” “琼瑶的书!你怎么不去洗碗?” “阿青和小强已经在洗碗了,洗五个人的饭碗用不著这么多人吧?” “去!到一边去!别妨碍我看书!” 小涛退回到阿青和小强身边,他回头看到小兰读著读著,就把书 贴到自己胸前,做出幸福的姿态。 睡觉的时候到了。小兰睡到了北屋,小兰爹睡到了南屋,中间的 房里堆满杂物,几块木板隔开南北中三间房。 一张木板床上挤著三个人,阿青和小强头枕北脚朝南;小涛头枕 南脚朝北,他把自己的头枕的高高的,一双眼睛猜想著木板那边的小 兰心里在想什么。 从黑夜里不时地传来火车的鸣叫声。 天还没亮,小兰爹叫醒大夥,墙上的钟表时间是四点整。三个小 夥伴不情愿地穿著衣服,看著墙上的钟表,嘟囔著:“起这么早?!” “下午不用干活,你就多睡睡!”小兰已经穿好了衣服,听到小 涛的嘟囔声走过来。 小兰爹用一米多长的铁锥扎开了昨晚封好的炉子,他开始指挥著 大夥干活。小兰把泡好的黄豆放进豆浆机里加工豆浆,阿青在一个大 瓷盆里和面,小涛和小强把桌子和凳子摆放好位置。 一口大锅架到跳动著火苗的煤炉上,小兰爹开始熬糊辣汤。一大 锅糊辣汤熬好后倒进了两只大铁桶,第二锅糊辣汤也已经熬好;小兰 带动著三个帮手,把一锅小米稀饭、一锅豆浆、一坛子豆腐脑,一小 盆茶鸡蛋都已经做好。油锅放到另一个燃烧的煤炉上,油烧热了,小 兰爹手把手教阿青小涛炸油饼。 天渐渐亮了。从水泥瓦棚里飘出白色的烟雾,一个醒目的白漆红 字的木板摆出来,上面写著:正宗西华县逍遥镇糊辣汤。 “正宗西华县逍遥镇糊辣汤”的招牌,几乎在河南省的每一个大 小城里都能看到。早上喝糊辣汤,成了Z城打工族吃早点的习惯。 上早班的人又开始赶过来吃早点了,阿青小涛的手不停地忙著, 小兰眼快手也快地给顾客盛汤切油饼,小强跑前跑后忙著擦桌子,收 拾汤碗勺子筷子。 大约到了上午十点半左右,没有顾客再来了。小兰爹微笑著招呼 大夥吃早饭,早饭吃过,就收拾桌子凳子,洗锅洗盆洗碗洗勺子两个 煤炉暂时被煤泥封上了。 “好了!活儿每天就是这样干的,下午你们想睡觉就睡觉,想去 玩就去玩,但你们一定要给我记住──千万不要给我去惹事!”小兰 爹伸了伸弯曲的腰。 天近黄昏时,三个小夥伴来到了火车轨道上,他们看著火车头从 另外的轨道上飞快地跑过,他们伸开双臂兴奋地呼叫著。 夜晚。三个小夥伴挤在一张床上,闭上眼睛开始做梦。墙上的钟 表很快指向了四点整。 “起床了!起床了开始干活了。” 三个小夥伴已成习惯地从床上起来,各自忙著自己的分工。 天渐渐亮了,上早班的人又赶来喝糊辣汤吃油饼。 两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走过来。嘴角长雀斑的青年拍了拍小兰爹 的肩膀:“老头,生意还挺好的啊!” “还行,请问二位兄弟想吃点什么!”小兰爹赔著一张笑脸。 “叭!叭!”嘴角没长雀斑的青年弹了两下响指:“两碗糊辣汤, 两张油饼、再来四个茶鸡蛋!” “小七这一进去可是要等大半年出不来呀!小兰以后有什么事, 就找你毛哥我好了!” 嘴角长雀斑的青年,走到小兰面前淫笑著。 “不敢劳你的大驾!”小兰冷冷地一笑。 两个青年坐下开始吃饭,他们吃过饭后。嘴角没长雀斑的青年喊 叫:“小兰,给我们拿些餐巾纸呀!” “我正忙著呢!小强──把卫生纸给他们拿过去!”小兰厌恶地 瞟了他们一眼。 小强停下手中的活,把一卷切开的卫生纸拿了过去。 “吆嗨!这就是你们店里的餐巾纸呀!──妈妈的!把这擦屁股 的卫生纸!一大卷切分成两小卷就成餐巾纸了呀!” 小强吓的退到一边,继续洗自己的碗勺,阿青小涛忍住笑,继续 干手中的活。 “你又没亲眼看见我们用这卷纸擦屁股,你怎么能肯定这不是餐 巾纸!”小兰还是冷笑著。 嘴角长雀斑的青年附在嘴角没长雀斑的青年耳朵边叽咕了些什么。 他们瞟了小兰一眼,不付钱,大摇大摆地走去。 “你们吃好了慢走啊!下次再来!”小兰爹赔送著一张皱巴巴的 笑脸。 灯光下,墙上的钟表指向四点整。 “起床了!起床了开始干活了。” 小兰爹从门外边进来,满脸愤怒地叫道:“小涛!你去把瓦棚里 的两堆狗屎给我清扫掉!” 小涛有些惊讶地跑到瓦棚里一看,慌忙跑回来:“大爷!那不是 狗屎!是人屎!” “我说是狗屎就是狗屎!只有狗才会不找地方到处拉屎!这些畜 生”小兰爹悲愤地喘著气: 小涛拿著铁铲去铲这两堆狗屎。小兰走到外边看了看,咒骂道: “一定是昨天的那两个畜生干的,──日他妈的!让他们的屁眼长疮, 让他们不得好死!” 某一天的下午。一个黑瘦的青年穿著一件黑色的皮衣走在沙口路 上,他走过来,抬头看了看“正宗西华县逍遥镇糊辣汤”这个熟悉的 招牌,快慰地点燃一支烟,走进了水泥瓦棚。 “小兰!我回来了!” 小兰躺在床上正看著琼瑶的《昨夜之灯》,听到熟悉的喊声把书 扔到一边,慌忙从床上爬起来。 “七哥!是你回来了吗?!” “小兰!是我回来了!想我吗?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 七哥紧紧地抱住小兰疯狂地亲吻著。小强从外边回来,他刚一走 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马上转身就向门外跑。小强的头一下子撞在阿 青头上。 “小强,你慌忙什么啊?” 小强红著脸不说话,三个小夥伴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三个是爹找的帮手。”小兰推开了七哥。 七哥瘦瘦的长脸上写满了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散花烟,客气 地:“来,抽支烟!” 三个小夥伴半躺在床上,学著七哥的流氓样子吸烟。小兰爹走了 过来,他干咳了两声。七哥马上从小兰屋里出来,拿出散花烟敬上。 小兰爹接过七哥手中的烟,叼在嘴里。七哥用打火机给小兰爹点燃。 “你小子这么快就出来了!──呵!混抖了啊!还抽上了散发 烟!”小兰爹在阿青他们的床上坐下。 “只要有人,什么事都好办!我大哥二哥在公安局,三哥四哥在 行政机关,五哥六哥在只要有人,没有办不了的事!我这不是刚进去 不久就出来了吗!” “你小子不走正路,总有出不来的时候!” 小兰和七哥走在火车轨上散步。 “我爹不同意我和你结婚,我爹他不是嫌你比我大有八岁,我爹 他是嫌你没有正当的职业!你要是为我好就找份工作干吧!” “小兰,跟我一起走吧!我也没脸再在这个城市待下去了!和我 一起到新疆去好不好?我们可以种地可以经商可以……” “不!我爹就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家中的母亲生病!弟弟还在 上学!我爹现在不能没有我”小兰痛苦地摇了摇。 “你就知道理解你爹!你怎么不为我想想啊?我一定要带你走。” 七哥愤怒地一把拉过小兰的手。 小兰用力推开七哥,哭泣著向远处跑去。 上午九点左右。两个流氓又来了,嘴角有雀斑的青年猛地拍了拍 小兰的肩:“老板!给我们哥俩盛汤!” 小兰正忙著给一个顾客盛糊辣汤,被人一拍,碗从手中滑落到了 汤锅里。汤从锅里溅出来,刚好溅到顾客的眼镜上。 戴眼镜的顾客气怒地摘下自己的眼镜:“怎么做生意的啊?幸亏 我戴的有眼镜!不然我的眼睛不是被糊辣汤烫坏也会被辣坏呀!” “你没看见我正在给顾客盛汤吗?你的手为什么那么贱啊!”小 兰冲著两个流氓叫骂。 “你这丫头怎么骂人啊!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把碗掉到汤锅里的。” “快给我滚!不然,我对你们不客气!”小涛义愤填膺地走了过 来。阿青和小强也停下手中的活儿和小涛站到了一起。小兰爹忍住满 胸的怒气:“算了!算了!你们还是走吧!” “走?没那么容易!” “你们这两个地痞流氓还想干什么?”小兰嘴唇颤抖著。 嘴角有雀斑的青年恼羞成怒地一脚向堆放碗碟的桌子踢去。桌子 连同上面的几十个碗碟劈里啪啦地摔倒在地上。几个顾客停止了吃饭, 站到一边观看。这时,从人群中冲上来一个人,抓住嘴角有痣的青年, 一连打了十几个耳光。 “啊!是七哥呀!你咋,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妈的,老子想出来就能出来!今天我先给你两个龟孙子说个 明白,小兰是我的女朋友!你们活腻的话就来找我!” “啊!七哥,兄弟以后不敢再来了!” “还不快滚!”七哥的脚踢在嘴角没痣的青年屁股上。 阿青跟著七哥走进一个四合院,几株葡萄藤像蛇弯曲著爬上两米 多高的铁丝木头架。 “这二间房子原是我大哥的,我大哥买过房子后让给了我二哥; 我二哥买过房子后让给了我三哥现在这房里住著我六哥和六嫂。”七 哥的手指著上房。 阿青看著地上几盆奇形怪状的盆景。 “这是我父亲去世前留下的。我父亲是一位盆景设计师,我小学 还没毕业他就去逝了。我时常望著这些盆景发呆!为什么那么多有文 化的人会喜欢这些挺不起腰的病残的树?这些树应该生长在大自然中 啊!” “相同的树生长在不同的位置,命运也会有所不同啊!一棵不开 花不结果身子长不直的树,枝叶再绿再茂盛,如果生长在乡下就会被 砍掉当柴烧,如果生长在文明的街道上或公园里,它们的生命就会受 到保护!” “我从小没有受过好的教育,看见不顺眼的人我就想和他们打架!” 七哥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他的右手上缠著纱布,他用左手打开 侧房的门。 “来,阿青进来,这间就是我的住房,房子不太大!等我的六哥 六嫂也买了房子搬走,这个院子就全是我的了!” 阿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烟不好!你不想抽我再去给你买!”七哥递过来一盒彩蝶烟: “阿青,哥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吧,什么事?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哥想请你帮我写封信,也算是情书吧!”七哥伸出受伤的右手 给阿青看了看。 阿青点头答应。七哥说一句,阿青写一句…… 阿青趁著别人不在时,把一封信交给了小兰。第二天,小兰也趁 著别人不在时,把一封信交给了阿青。七哥从阿青手中接过小兰写给 他的信,激动地拥抱住阿青:“好兄弟!谢谢你。” 大夥正在吃晚饭。七哥兴高采烈地抱著一台收录机走进来:“小 兰──你看!我给你买的收录机!” 大夥一起围上来看。从音响里传来郑智化的歌曲:“啊!年青时 代!啊!年青时代……” 一辆警车开了过来,两名警察带走了七哥。七哥被带上车时,疯 狂地嚎叫著:“──小兰!你要等我回来!” 小兰躲到房间里放声大哭。小兰爹追上一名警察:“警察同志! 请问他这次犯的什么错?” “──贩卖黄色书刊!” 又一天的下午,小兰爹打了小兰。小兰跪在爹的脚下呜呜地哭著。 “你还让我这老头子有脸活吗?还没嫁人肚子就大了!”小兰爹 悲痛地,随后,他把小涛叫到身边商量著流产的事。 小涛同意了,他充了一次小兰的丈夫,陪著小兰到医院做流产手 术。小兰躺在手术床上,疼痛地大喊大叫。 “你喊叫什么啊!你舒服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做手术的是一 位中年女医生,她不耐烦起来。 小兰从医院里出来后,在床上躺了几天,和谁也不说话。小强拿 著苹果走过去:“小兰姐!你吃些苹果吧!” 小兰躺在床上,长长的睫毛上挂著泪花。 “这生意到底还做不做啊!你一天到晚地躺著你不是想气死我这 个老头子!”小兰爹烦躁地走过来。 墙上的钟表指向四点整:起床了!起床了开始干活了。 小兰和阿青、小涛、小强各自忙著自己的分工。 春节快要到了,小兰爹把工资如数发给了他们,还另外给他们每 人买件衣服,希望他们明年继续来Z城给他们干活。三个小夥伴穿著 新买的衣服,高高兴兴地来到火车站。 “阿青,祝你一路顺风!” “阿青!希望我们明年打工时还能在一起!” 阿青拥抱著小涛小强。 (《桃红满天下》增刊第61期待续) ────────────────────────────── 《桃红满天下》网址:http://www.csssm.org 电子信箱:taohongcsssm@yahoo.com(中英文兼容) 《桃红满天下》编辑部成员: 总编: 二言 eryan_lin@yahoo.com 编辑: 杨青 宋诚 杰夫 艾立